陈兮也不由得咂舌:“这女的才十五岁,还年轻得很,为了一个男的这样,也忒不值当。她要去枉死城?”
律令摇头:“不是,他们被罚入畜生道了。那姑娘还真是执著,非要拉那个男子去做王八。她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她的郎君这下子上千年都不能离开她了。”
陈兮瞪大了眼睛:“还真是……”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才说道:“还真是痴啊。”
其实,她更想说那女子傻,和李燕华一样。这世上,有什么是想不开的,有什么是忘不掉的。一直纠纠缠缠的,又有什么意思?
她自小在璇玑门修身养性,死时情窦未开,对情爱的认识完全来源于师兄的话本。师兄的话本告诉她,凡是真心相爱的都不会有好结局。反倒是那些感情不深的,却能走到最后。以此定律,还不如不爱。
律令依旧忙得很,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很快消失了。
陈兮有些不舍,每次律令出现,都会带来许多奇事异闻。他一走,她又该独自面对沉闷的苍离帝君了。
不过,苍离帝君似乎并不知道他自己不受待见,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不受待见,见怪不怪了。
苍离帝君开口问她:“你们认识?”
陈兮在心里默默计较一番,这是他第二次主动跟她说话。她压下喷薄欲出的激动之情,尽量平静地道:“一般一般,久仰大名。”
苍离帝君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她心里一凉,琢磨了好一会儿,也猜不透帝君的心思。
河下城里有不少被李燕华带回来给姜榆解闷的人类女子,还有一些是姜榆自己带回来的。李燕华为了控制她们,在她们身上下了禁制。所以,她们才会如姜榆所言,一个个都变成了木头桩子。
陈兮回忆了好久,还没想起解除这禁制的法子。她很是郁闷的说:“东岳大帝提过的,真的……”
苍离帝君道:“关门弟子,果真是不同寻常……”
陈兮心头憋了一口气,她紧了紧手里的伞:“帝君,您不能这么说,我主要是扛扇子扛的久了……”体力劳动从事的久了,忘了如何从事脑力劳动了。又给东岳丢脸了。
苍离帝君不置可否。解除李燕华下的禁制,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他没等她开口求助,就解救了那些女子。
陈兮连忙上前去安抚这些可怜的女子,问清她们的家乡,帮助她们回家。她先放下自己的小心思,处理正事要紧。
这些女子大都浑浑噩噩,如在梦中。她解释了好久,才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听说能回家,她们自然欣喜万分。
陈兮暗叹,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可惜却不是本职工作。——她此时尚不知道苏勒派给她的工作,与捉鬼无关。
人间一天,地府一年。等陈兮料理了这些女子的事情,地府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许久。李燕华和姜榆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听律令说,李燕华身背两条性命,罪孽深重,按律,应受地狱业火之苦,永不得生。姜榆终究还是不能忘记她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竟然以己之身,为她赎罪。
姜榆是狐子,生来就有法力,他愿意戴罪立功,帮地府捉鬼。这是阿香给他暗示了多时的结果。
苏勒正发愁地府鬼差少,任务难以完成。有这么一个合适的鬼站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
就这样,早已能独当一面的阿香带着姜榆走上了捉鬼的道路。
李燕华被困在地府,等待着身上戾气消失的那一天,她就可以投胎转世,忘记前尘。
而姜榆却再也没有了转世的机会。
李燕华以为她在地府的孤寂就是地府的惩罚,却不知道姜榆为她做了什么。她还想着在人间能与姜榆再续母子情分,却不知晓,他再也不愿见她。
崔判官抱着地府的律法来找苏勒,甚是惶恐:“少君,人间有法,鬼蜮有道。李燕华按律不该如此啊……”
苏勒漫不经心:“不是改了么?律令还没公布新律法么?”
崔判官苦口婆心:“少君,这新律法也没说,别人可以替代的啊。李燕华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杀人毁魄,罪大恶极……”
“没有?那让律令再加就是了。”苏勒奇道,“你找我做什么?”
“少君,十殿阎罗闭关,即便是要改,也不能如此大刀阔斧啊。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代人受过先河一开,必然有许多效仿者。长此以往,地府定会大乱啊。少君三思啊。”
苏勒皱着眉想了一想:“崔判官,枉死城可以代人受过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时也没见你说地府大乱啊。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崔判官连连叹息:“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姜榆不会报仇的,唉,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下个故事,会是个正儿八经的故事,很正经。不要以为我只会撒狗血,虽然我真的会。
☆、孤月香(一)
这个夜,星月全无,黑暗笼罩着大地,四下里静悄悄的。
李大头背着酒壶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刮着,他手里的灯笼纸哗啦啦地响。他缩了缩脖子,压下心头的恐惧。
他有点懊悔,他不该因为嘴馋就出来打酒的,被酒馆的小伙计骂骂咧咧不说,还为了赶时间,抄了小路。
这条路毗邻杨家坟,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大头总觉得脖子后头有人吹冷风。他素来是个胆大的,听说脏东西都怕火,自己提着灯笼,应该会无事才读。
然而,他手里的灯笼却在这一刻突然熄灭了。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脖颈,冰凉冰凉的。
李大头啊地大叫一声,浑身冷汗,拼命地往前跑,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动也动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中,向他的胸口袭去。他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吓得他魂飞魄散!手的主人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耀着嗜血的光芒,就像是两个小灯笼,它黏嗒嗒的口水滴在他的头顶。
李大头闭上了眼睛,暗叫天要亡我。
突然,一声清喝传来,接着是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和一声凄厉的吼叫。
李大头一惊,忽然发现那只手从他身上撤离了。他身子酸软,动弹不得。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恶鬼已经被收掉了,你没事了吧?”
李大头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那人叹了口气:“看来是被吓坏了。以后夜间无事不要随便出来。”
李大头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撞见了鬼,被高人所救了。他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他回过头去,灯笼里的亮光竟然又恢复了,借着黯淡的光线,他偷眼看着他的救命恩人。
这是一个极其俊秀的青年,金冠银甲,柔媚中带着英气,身量不高,背负长剑。
并不是李大头以为的道士。
青年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低低一笑:“我不是什么道士,我是通真三太子。这段路不大太平,你且往前走,我送你回家。”
地上有深褐色的血污,李大头腿脚发软,有人相伴回家,他自然是乐意的。
李大头心里感激,再三谢过青年,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李大头暗自琢磨,通真三太子是谁呢?
夜依然很静,李大头几乎听不到青年的走路声。刚才的事情太过刺激,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的。恶鬼的手摸着他脖颈的感觉,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终于到家门口了,他犹豫着要不要解下酒壶赠给青年。他一回头,却发现青年已经不见了。
李大头回到家里,突然福至心灵:“通真三太子?原来是司马圣王!”他想想庙里的司马圣王像,心下感叹,果真神仙比泥像好看得多。
这一夜的经历太过离奇,李大头极为兴奋,喝光了一壶酒也没有睡意。他实在是忍不住,把他那泼辣的婆娘摇醒:“我见神仙了,我见神仙了!”
他婆娘好梦正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发酒疯呢你!大半夜的酒瘾犯了,出去喝了几口猫尿,就在这儿跟老娘作怪!”
李大头讪讪的,不敢再说话。他在婆娘脚边躺下,回忆着今夜的一幕幕。他的兴奋之情无处抒发,又不敢翻身,只得就那么躺着。
模模糊糊,将睡未睡之际,他忽然想到,通真三太子走在他身后,竟然是没有影子的!他浑身冷汗,转念却又想到,大约神仙与凡人是不一样的吧。仙家的事情,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他琢磨着,他该去圣王庙里上柱香了。
清河县的圣王庙香火旺盛,听说通真三太子常常显灵帮助众人。
陈兮撑着伞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通真三太子是谁。但既然是仙家,还能享受香火的,想来比她这样最末等的鬼仙不知要强上多少了。
她想了想,本来想问问神仙的品阶跟凡间香火的旺盛程度是否有直接而必然的关系。然而,她看了看面容沉静的苍离帝君,还是很明智地选择避开这个问题。
圣王庙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个脑袋大大的汉子在人群当中口沫横飞:“你们是不知道,那恶鬼,眼睛有灯笼那么大!那舌头伸出来直接耷拉在地上。它就那么一扑,我就那么闪身一躲。它口中吐出火来,眼看就要烧到我了。你们也知道,我当时身上并没有带水,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