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捡起一片灵币,在手指间轻轻转着,这是做不了伪的,无量晶矿除了轻成一片羽毛没别的作用,被统一切成一寸三厘长,四四方方的,比纸还轻薄,由八荒殿与六合堂,以及四大仙宗的共同承认,促成了长生钱庄的鼎盛与源远流长。
遥记几万年前,修士还只能拖着一麻袋奇形怪状的灵石交易,做什么买卖都要先鉴定灵石品级,宗门垄断矿脉,散修苦不堪言——六合堂就是在那个年代建立,罗尽天下散修,六位堂主各个旷世不凡,最终获得了与“仙宗首座”八荒殿正视的资格。
经过长达二十九年的商议,灵石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全新规格的灵币,四大仙宗率先立下规矩,八荒殿与六合堂也各派一位殿主与堂主,坐镇长生钱庄,就这么盯了几百年,终于将不稳定的灵石彻底洗出了各个买卖场子。
在有灵石的年代,兴许玄吟雾还不会这么穷,因为有空子钻,但如今,自从他名列封煞榜,长生钱庄也将他拒之门外,他在灵币的无形围杀之下,能用的东西更加狭隘。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法锈会有这么多灵币,瞧着她财大气粗的模样,难不成是哪个大宗门的亲传弟子?
不可能,人修命短,如果真是天资罕见,宗门宝贝得恨不得藏起来,不到金丹元婴怎么敢放出来?就这么个炼气期的,要不是命硬,早被摁死了。
别提什么师门暗中保护,他昨儿打那么狠,都没半个人出来拦着。
玄吟雾没想出个头绪,一旁的法锈靠在门槛上却是无聊极了,她那头黑发向来散着,从不在上面弄花样,编了没几分钟就烦了,又弄不开,她是不知道痛的,手上用力没有轻重,差点把那一缕头发全绞下来。
一只微温的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臂,然后又一碗符水给她灌了下去,她也不管是什么,来者不拒,喝完一摸脖子,应该是噤声符咒被解了。碗放到地上,玄吟雾掀袍坐在她身边,微微掀开了昨天扔给她盖着的布外袍,只敞出丹田位置,低头似乎在敷着什么,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露出一小截浓密的睫毛。
法锈伸手,撩了一下他的头发,柔顺得跟风一样:“贵姓啊?”
玄吟雾挡开她的手,要是昨天她这么干肯定又被揍一遍,但今天看她伤势,光看着就消气了。
她的丹田粉碎,修为尽废,无缘长生。
虽然只有炼气期,但好歹也是入了这个门槛,哪个修士能忍受这样残忍的结果?神智疯癫的不在少数,咬牙切齿报仇雪恨的也多如牛毛。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刀下去,了结恩怨。
玄吟雾的手顿住了,止血的药膏已经全抹了上去,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又清又低的嗓音已经飘了出来:“你丹田碎了……”
法锈哦了一声,没在意:“费几天时间重塑就行了,不妨事,我这丹田碎十几次了,我有经验。”
“……”
嗯?!
如果只谈重塑丹田一说,是早有记载。
不少宗门中寄予厚望的子弟都会遭遇劫难变故,碎丹田是最常见的,如果碰巧遇上好师门没放弃,气运也够,自己又肯争,还是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生机说得轻松,实际也渺茫,不说那些有价无市的奇珍异宝,光是一颗定础元丹,能把一个三流小宗门逼到卖地皮。此外,如果想万无一失,或是更上一层楼,都是有秘方的,这些秘方藏在四大仙宗中秘而不宣,导致许多人耗费了大量财力人力,却只塑了个平庸资质,碌碌半生。
任何一个修士,平生能重塑一次丹田,都是大福大祸,值得作为长生途中的硕硕谈资,开口就是沧桑:“想当年,我年少无知,争一时意气,竟遭他人毒手……”
然而这大福大祸都在法锈面前甘拜下风,沦为“屁大点的事”。
她一脚踹翻了装满灵币的箱子,灵币哗啦啦撒了一地,半倒的箱子底竟然藏着暗格,法锈撩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蘸了血按上去,暗格开启,里面一溜儿白玉瓶。
玄吟雾难以置信,昨天她口不能言,拿出的可以在长生钱庄提灵币的“手券”也被他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钱庄那边怎么跟蛔虫似的,什么时候把丹药装了一箱子?
法锈将瓶子全倒出来,打开塞子一个个看:“定础元丹、衡筋元丹、无相花汁、还有固脉青木,配套的叶子在这里……咦这是什么,调息元丹,附送的?”
玄吟雾没有表情,但凡是一个修士,亲眼看到这些只活在书籍上的丹药,都没法一时半刻缓过劲。
白玉瓶七倒八歪放在地上,塞子没弄紧,浓郁的灵气快在空中拧成水,足以见证都是真品,法锈清点了一半后,拿起定础元丹就塞嘴里了,一边吃一边看剩下的一半。
玄吟雾:“你……”
等会儿,不要沐浴戒斋?不要排好了顺序再服用?不要先把伤口缝一下?
这一嘴可就吃了一个小宗门的地皮啊!
一地的东西,明显比公开的珍品单子要多得多,没准是什么秘方,那必然要有个服食顺序,毕竟这么多元丹,吃不好吃出个相克,一克克死了也是没脸含笑九泉。总之没见过这样一把抓着吃的,玄吟雾抱着手臂,看了法锈半天,问她分没分出个前后。
法锈正在嚼豆子一样嚼元丹,吃得格拉作响,闻言抬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吃的,不过我觉得,定础元丹一定要先吃,微酸,开胃;然后是固脉青木,微糯爽口,不过它这个叶子不好吃,所以要在无相花汁里泡一下,吃起来就有点像脆饼。其他的混着吃,反正味道不是很独特——另外,衡筋元丹要最后吃,因为特别甜,吃完要用花汁漱口,不然几天下来感觉牙都蛀没了。”
玄吟雾:“……”
果然是吃多了,这还吃出心得了。
先前靠着还没什么,她一坐起来吃,外头搭的袍子就往下掉,十分伤眼,玄吟雾上前,把她快滑下肩膀的外袍往上提了提,又不好动手给她穿上,只问道:“既然塑了十几次,那之前你不是刚入炼气期吧?”
法锈没否认,直接承认了:“跟你说实话,我修得最高的一次,是个金丹。”
“然后呢?”
“我那个丹修得太难看,捏碎了,重修个成色好的。”
玄吟雾沉默了,想起当初吞丹期被追杀到妖丹破碎,那时的自己心如死灰;如今看来,自己一千多年的见识,还是太孤陋寡闻。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个炼气期也敢那么硬气了,因为她比皇帝老子还任性。
都修到金丹了,居然还能把自己给撸下来,不止一次,就这么上上下下跟爬楼似的,少说也炼了七八回气,筑了五六次基,丹药串成糖葫芦吃,钱多没处使,这么糟蹋!
玄吟雾服了。
不过紧接着,玄吟雾倒是对金丹期上了心,这个境界符合一流大宗门弟子出门游历的门槛,也许宗门只是不知道这个弟子在外头这么作死,否则早拎回去打她八百大板。
法锈刚吃完衡筋元丹,甜得齁,嘴巴发干:“你把——你把那个花汁递给我。”
玄吟雾两只手正捏着布外袍,防止她一动又抖落下来,问道:“令师是何方大能?”
“没有。”
“真话?”
不知是不是那些丹药过于立竿见影,早先因为伤势还有些神色萎靡,如今一横眉一扫眼又是那种沉淀下来的玩世不恭,话也说得带了三分戏意:“统统没有,无父无母无师门,天地君亲师,裁去了那后三字,也就天地还在。你可以去问仙庭问地府呀,问我生从何来,问我死往何去!”
她说话的时候,空气都似乎稠起来,像是舀了一勺蜜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刚吃的是撒了厚糖霜的糕丸。玄吟雾受不了这甜味,终于拾起无相花汁,递与她:“既无宗门,怎么腰缠万贯?”
法锈言简意赅:“赚的,我在六合堂里有挂名。”
玄吟雾信么?不信。
信她有鬼。
不谈她先前那可怜的炼气八层,就算曾经也是金丹期修士,放在人才济济的六合堂,那也是个皮薄肉嫩的,报酬高的雇事儿,谁肯带她?
而且六合堂是散修的支柱,除非上了封煞榜,否则周全万分,她是怎么来来回回掉修为的,这掉着跟玩儿一样。
总不会全是自己作的,猪都没这么作啊。
法锈没再说话,谁肚子里没揣着点秘密,她正忙着漱口,没空抖落出来。
等祛了那股腻人的甜味,她往后一靠,玄吟雾正在她身后提着外袍边角,像手里包了个蛹,这只狐狸的法衣色调又冷又沉,却掩不住天生丽质,美如冠玉。
法锈仰头,眉梢眼角尽是倜傥:“还要不要我接着拿钱买命?活囚起来,隔段时日就让我拿出手券去提灵币?是有人这么做过,是个人修,元婴期,活了六百来年,随便丢出一个零头就够我活到现在。”
玄吟雾一双眼瞳,像猫一样慢慢凝成竖线:“你还活着。”
法锈说:“瞧这话说的——抓不住重心,我活着显而易见,重要的是他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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