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衣本就不为物件,故而查阅史料根本无从找起。”解玉鸿道:“这世间万物有灵,得天地灵气既成精怪,精怪不为妖,自是不属三界五仙。精灵之身稀少珍贵且形态不一,有时更是不为人形畜形。这舒兰衣是精灵其一,汉修的万年寒冰与烈风相惜而成。汉修地广,气候恶劣,便是如你同韩师兄这般有仙身护体,要寻找舒兰衣这等精灵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他说着,又将另几本书册一一翻开放到桌案上:“这些都是记有舒兰衣的野史,不过其中却是对舒兰衣三字只字未提,我是因翻到了这本,才知道这些记载所指都是写的同一精灵。”
他特地将一本递过来:“师兄你瞧。”
秦望楼因是极力御寒又加之疲惫,多少已是有些瞧不清那书册上的字来,只得转凑近烛灯边上,细细阅读。
——艾元一十六年,历七月十一。靳王大捷,归国中途得白裘于汉修之地,三月后病重不治。十四入殓,以白裘裹身下葬数日,棺倒土瓦起死回生。
万年风雪相惜成精,白裘随身续命有灵。
靳王终寿一百七十二年,白裘同葬,无留世所记。
“这个靳王是艾迟国艾元年间的皇帝,寿终正寝时一百七十二岁,这是真的,史料有记。”解玉鸿连连翻书,细细解释道:“因是汉修隔开中土与艾迟,故而艾迟早些年一直对汉修这块无人管辖之地虎视眈眈。这靳王怕是踏足了汉修无意间巧遇舒兰衣,也不知他遇到的那舒兰衣究竟是何模样,我猜是畜形瞧着难得,这才猎下取了皮毛。”
“精灵罕见,模样多怪,若说是有漂亮皮毛,也不是不可能。”秦望楼想了想,道:“怕只怕这舒兰衣在眼前,我们也不认得。”
“正是这意思。”解玉鸿道:“汉修苦寒,舒兰衣又模样多变。这靳王是用武力打下的江山,虽说茫海四界这艾迟国最远最大,却大得有原因。舒兰衣当时随他下葬,没有人会大着胆子去掘了靳王的墓,故而这颠倒乾坤的白裘也就成了传说。这毕竟不是正史,若说一个普通人能活那么久的年岁,除非是修成了仙道,不过如今看来,这所谓的白裘应该就是舒兰衣。”
他说着,偷偷摸摸瞧了眼外头背着身的韩光潋,小声道:“师兄,我能查到所有有关舒兰衣的书册都在这里了。你留下慢慢看,带回岁星阁也可以,我是不好一一向你解释了。这些日子确实荒废了习剑,韩师兄碍着你的面子不好训我,如今我为你和曦月师姐找齐了这些,还望能帮到你们。”
秦望楼自知他用心,心中也是感激:“便为此事扰了你习剑,我……”
“不说这些生分的话。”解玉鸿忙阻了他话头:“我与曦月师姐在五重门中便就相遇,当日一见虽只匆匆一面,可也算作是我同她的缘分。只是她今生有缘的人是师兄你,我所尽绵薄之力若可帮你们,我也是心满意足了。我信她,她不会是个坏心的人。”
秦望楼张了张嘴,半晌露了个浅笑,只轻言道:“解师弟,多谢你。”
“你我同门,不必言谢。”解玉鸿道:“师兄你看吧,我就先走了。”
他揖礼方才离开,韩光潋就转身进来,打量秦望楼一态疲惫模样,摇头道:“你瞧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你明知陆师妹已是承袭妖王之力,自与天华为敌,如何还这样将岁星阁事务抛开不顾一心为她?你该明白,你与她是不好再续缘的。”
秦望楼不紧不慢地将书册一一收好,默了许久才问:“光潋,当年入门,至如今修有所成,你可曾斩过不害人的妖?”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问,倒让韩光潋一怔:“若如此,倒也斩不完了。”他才说完,却琢磨出秦望楼这画外音,叹口气道:“我哪里是问你这个,要知道天华门五阁失主皆是因为她与南崇,如今她依旧带着仙灵所赐的仙剑,这样的矛盾,让天下如何看待我天华?”
“她想救她大哥,如何不好成全?”秦望楼道:“段师伯当年对寒灵寺的做法毫不苟同,若非为此,也不会将月儿暴露。她将寒灵寺灭门确为私仇,虽灭名门,然名门的大义有时许非为正。是天华害了她,却又做不到保护她。她一心求安稳度日,却要因她的身世而被剥□□利,又凭什么呢。”
韩光潋无话可说,眉头紧拧也知矛盾,一叹道:“就算你说服得了我,又如何能说服天下众人。”
“天下数众悠悠之口,却无关她该怎么活。”秦望楼将书册系数收起拿好,道:“我只护她安逸一生,无关大义,她如何不能有自己的人生。”
“即便你二人无果?即便你也背上骂名?”
秦望楼终将目光落到韩光潋身上,道:“你说的名,是什么名?果,又是什么果?”
韩光潋怔了许久,竟是答不上他话来。
第97章 许琴名亲镌望月,弃世俗立誓有约
南蓉如今安顿的地方就是过去的陆家,她小时候总和南烈挤在同一间屋里,可随着渐渐成人,自也不方便总与兄长同住,二老便想着在后院多搭一间屋子出来供她一个人睡,可终究是还没来得及着手去办,就撒手归去了。
南蓉每每念到此处,心中总也难受得很,于是着人将小屋建了自己住,主屋留给了南烈与谈朝雪,侧间留给了白隐一个人。
如今燕灵前来与白隐同住,偌大的屋子多少有了些人气。白隐边帮着燕灵收拾床铺,嘴上也是闲不住好奇的问这问那:“曜鹤来此万余里的路程,燕姑娘你如何要亲自相送天河琴?若再回去,岂不寂寞?”
“我来中土,并非单只送琴。”燕灵亲手将琴盒放到桌上,柔声道:“怕是你不知,这天河琴是古琴中的至宝,由七蚕抽丝斫制而得,寿命只有一曲,曲终弦必断。斫琴奏曲皆只可为我清心坊琴师。”
她语毕,见白隐并不理解的模样,只得将天河琴的由来同她细细说道了一番,末了道:“这本是秦公子特来我清心坊所求,只此琴音,只此琴名,天下无二。”
白隐被她说得心痒,忍不住问道:“可好让我瞧瞧?”
“只不拨出声响,看一眼无妨。”燕灵为满足她好奇,推开琴盒盒盖让她来看,但闻得一丝淡香隐隐散开,盒中静躺的正是那天河七音琴。
白隐不敢随意乱碰,左右瞧了瞧,又凑近看了看,半晌蹙眉道:“这瞧着却与普通古琴没些区别,当真如你所言这样珍贵?”
“若非如此,他二人如何不远万里也要去曜鹤求呢。你如今瞧着普通,待闻它之音,便可知何为天籁。”燕灵说着,轻轻将天河琴从琴盒中扶起靠到肩上,轻抚琴身下头镌刻的字画道:“这是秦公子许的琴名,以赠他今生挚爱。这样的深情如何还衬不起天河琴为他二人留世,天河琴本就是为天下有情人不是吗?”
白隐望着那琴身上的字画,这才明白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它的稀有珍贵。
“寒舍简陋,不知燕姑娘可住得习惯?”二人正说着话时,南蓉却是忽然来了,白隐见此忙忙迎上,唤她道:“宗主!”
南蓉微笑入屋,见是天河琴的琴盒被开,便知是白隐好奇要一探究竟:“白隐,此琴珍贵非常,万不可有任何闪失,你只好奇瞧瞧便罢,不好去碰它。”
“我知道,燕姑娘都同我说过了。”白隐道:“只是这琴,才不只珍贵在此呢。宗主的心思,我懂的。”
南蓉自当她玩笑,一笑道:“我的心思?我能有什么……”
不过是轻望一瞥,却是忽地愣住了。那镌刻的字画,仿佛无形藤蔓将她牢牢牵在原处,她从来都不知道,这张在她赶到曜鹤之前就已经斫制而成的天河七音琴,已是被秦望楼许了琴名缀了印画,镌刻琴身。
那团团锦簇争相斗艳的,正是当年她所修剑灵上所印刻的黄泉花。印花朵朵精美,瓣瓣细致,只是与之不同的,是那花团四周被缀上了状似兰花叶的长叶。黄泉花叶永生永世都是不该同时出现在一处的,然这栩栩如生精致无比的镌刻印画,却是将花叶融在了一起。
只缭绕处,熟悉字迹的“望月”二字。
这难道是他亲手写的字,着了云莺刻下的?
“此琴名望月,是秦公子亲手刻的字。”燕灵仿佛看穿了南蓉的心事,应了她心境道:“因这字画都镌刻在琴身底下,你珍惜非常,自不会扶它来看。秦公子说是不用刻意让你知道,只以琴成你心愿便就对得起它的价值。我本想着,再如何也要在断弦之后给你瞧上一眼,不想却还是先让你看见了。”
他为花叶她为花,便是叶落不见,也终不好否认他曾为花叶的事实。
叶落,是为了让花开得更夺目美丽。
“宗主你快看!”便在南蓉怔怔发愣时,袖子却让白隐一拉:“秦公子来了!”
* * *
秦望楼将解玉鸿规整的书册一一从辰星阁带回了水榭,只是当夜却再没有勉强翻阅,早早歇下了。次日他依旧如过去那般四更天起身前去灵谷习剑,晚间在水榭静坐修习心法,这般日夜清修足足半月,先前那力不从心之感才多少缓和许多,只是,却早已修不回最为鼎盛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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