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你的影子了么?”
“找到了。”
朱灵绣着长袍的手忽然一停。
“她果然没有死么?”
“死了,是灵体。”
这时露台之外炸响了第一声闷闷的雷鸣。
“带来了么?我想再看看她。”
“无法带来。”
天边风云翕动,空气中的风也更疾了一些。
朱灵放下手中的绣针,一双凤目抬起看向张羽放:“那你舍得再抛下她来这里?就为了圆当年亲眼看我死的誓言?”
张羽放眼睑一合,轻声而坚定地答道:“是的。”
朱灵心中叹息,然而她又转念,离自己的寿限还有将近三个月,他来得这么早,应该还是顾念旧情,想到这里也心下释然。便又低头拿起绣针继续绣起来。
外面的雨已然降下。雨水打在颤动的花叶上,处处溅着细小的水花,风似乎变得冷了,一派脉脉清寒。茶几上的茶水也凉去一半,不再生烟。
两人就这样一动一静地坐着,沉默了很久也没有开口。
这雨如天空撒下的无数银针,淅淅沥沥下到夜里才停,张羽放晚上在小楼外的崖顶之上结芦打坐过夜,而朱灵则点灯绣了一整夜。
在紫月大陆,从星域东首而来的两人越行越近,蓝衣男子始终没有再开口问话,而那青衣老者也不敢再说话。十日之后,他们终于临近紫月大陆。
“张羽放不在这里。”蓝衣青年开口道。
“天尊,数月前他的确在此地。”
“那我先来看看这阴阳之道。”蓝衣青年心神向紫月大陆笼罩过去。
他察觉到一阴一阳两个灵体涣作的虚无在这大陆各个角落处的交流,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丝怒气,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是张羽放一袭白衣的身影,映衬着一条细长浅紫色的影子。
张羽放原本道号阴阳子,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影子有了灵,后来红尘俗世,他的影子离他而去独自成道,换得仙鼎,而他从此以后就被人戏称“纯阳子”。可他孟玄天就是再恨那张纯阳,却依然不愿意叫他一声张纯阳。他恨不得夺天地造化给他张羽放弄一条黑色的影子,也许那时,他就不会再想杀他了。
孟玄天把心神传入大陆的日月之中。
这红日皆是一团热气所化,实质却密实地惊人。此时大陆正直红日当空,而紫月则沉入大陆的反面。
他在观察这紫月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颜色略紫而已。
旁边的老者察言观色:“天尊,这双天道已经能够行对眼之术,要到夕阳西下之时,日月相对的一瞬,才可以发觉。”
“那就等这夕阳西下。”孟玄天索性闭上双眼沉默不语,但是心神却一直停滞在紫月之上,细细地琢磨。
斗转星移,红日慢慢往大陆西方而去,大陆反面的圆月也慢慢移向大陆东部的地平线。时间虽然说是转瞬即逝,但是在孟玄天的心里,还是觉得太慢了。就在傍晚时分,紫月靠近大陆之东的时候,紫月大陆的海面上水汽升腾,这水汽在空中凝聚,化作朵朵浮云,这些浮云越积越多,在大陆之东集结起来,形成一片雨云,眼看着就要酝酿一场雨。
日月轮转,夕阳西下明月初上之时,它们在地平线连上一线,但是阳光却被东畔的雨云遮挡,没有能够直接照射到紫月之上。
下一刻,夕阳依然垂入陆地,一轮皓月升起,彼此又不在同一个视野。孟玄天心中生起一丝烦厌之情。
一旁的老者心中紧张:“天尊,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孟玄天并不说话,他在大陆的北端已经感受到了属于张羽放的气息。他在想,是先引出张羽放杀之后快,还是直接取月炼月一看。这两件事其实都是一个目的。杀张羽放,是要把他连肉身带元神一起炼化,以此寻求从天地中唤出景君的办法,而后一种就更容易而直接,但是首先是要确定这景君到底在不在这月星之上。本来不管在不在这月星之上,对他孟玄天来说都无所谓,大可以直接取来。但是经过他的观察,这一对天道之眼正好开在苍穹之极上,而且随着日月轮换,这苍穹之极一轴之线也被带动着转动,这双天道不是一般豢养而出,而是和这天地存在着莫大的关系。他孟玄天不愿意轻易出手,如果做的太过,天伦崩坏,六道失常,进而改变天地规则,与他要做的事情一点好处也没有。
“既然这样,我就去这月星之上看看!”孟玄天睁开双眼一个迈步朝向紫月踏去。
这月星远看似是凝实,但在月面之上却有细微波动,就如同少女眼眸婉转,又仿佛秋水潋滟。孟玄天穿过紫月周围漩涡处翻卷的虚质,没有察觉特别之处。他飞身来到这月星之上。
紫月星上一片白光,孟玄天双脚踏入其上只觉脚下泛起波纹,却是一片片如水的波动,但脚下却没有冰冷的感觉。这紫月星皆是这如玉石浆髓一般的所在。期间微风不动,四下寂静,有几处如漩涡状缓缓转动。
这白光之中恰有丝丝紫色的氛围,显得有几分扑朔迷离。这紫色如晨雾变幻,时浓时稀,迷离不可捉取,孟玄天心头动容,再往月星四周凝视。
紫月星的四周是一层无质亦无虚,寂灭无息的真空,在往真空之外,有虚弱的气息翻卷,却是那情之虚海在此处辟眼而开。心神融入之下却是胸前有百种情衷纷扰激荡,那孟玄天神色愈加动容。
“当日我听信那朱灵之言,取你仙根,因而错至你横死,如今尸骨不见,你的阴灵可会在此地飘摇,你见我之下可会恨我?”他一手掐诀,就有一小团紫色的火苗在食指上方飘动,“这是你仅存的一点仙根,如果你在此地,就出来见我一面。”言罢食指一挥,这一团紫色的火苗飘向空中,化作无数紫色的星点向四周散去,紫月星上也传出一圈向外荡漾开去的紫色涟漪,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伤感,孟玄天对天叹息:“这天道之眼与你有回应,你真的在这里。”
紫色星点继续向四周飞散,一直传到情之虚海的漩涡之处,忽而如同空中落下的水滴遇到了水面而迸发出水花一样,漩涡之眼的重叠之处,出现了另一个紫色的漩涡,这漩涡倒转,迅速地闪了一下,那接触而至的紫色仙根星点瞬时隐没不见。
此时此刻孟玄天毫不犹豫飞身来至这紫色漩涡出现之处,凭心中与那仙根的联系,他感受到了属于张羽放的影子——景君仙子魂中的气息。那气息很淡,但却千百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景君!”孟玄天伸手抓向那紫色漩涡消失的地方,但却抓了个虚空,这景君之魂,已经紧紧地与这天地阴灵融合起来,只是在阴灵所开天眼之处偶尔显现。
“如今你真的在此,我便将你取回洞府,将这阴灵炼化与你分出,再找全你的仙根,我就不信我孟玄天还不能再一次让你换鼎而出。”
话落之际他闭上双眼,神识沉入脚下正对的紫月大陆,便是要从中取出天地阴灵。
张羽放与朱灵所在的小星之上,朱灵便是整日绣那白袍,而张羽放白日里就下到谷间与其对坐,就这样持续了数日。
这一日,朱灵手中的绣线在白袍前部下摆处最边角之地终见收尾,飞针走线之下,这紫色绣线也恰好用尽。依旧在那竹椅之上,张羽放端坐不语,遥望露台极远之处的山谷入口,看着绝壁中间的漫天飞云,似是有无限心事回味。
做好了手中之事,朱灵微微颔首的下额抬起,一双尾长入鬓的眉目看向张羽放:“这袍子绣好了,是我此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不需要这些。”张羽放依旧淡淡望着露台之外。
“你会需要的,这衣服上的绣线就是你影子的仙根,当日我诓骗孟玄天说只要取出景君的道根仙骨,我便可以依法将你和景君完全破断而开,从此再无牵连。”闻听此言张羽放望向远处的双眼立刻向朱灵所在投来,满眼尽是无法言说的冰冷,朱灵却并不在意,一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件白袍从绣框中取下,又在褶皱之处轻轻拍弄,“当日我取得这仙根,却是想要杀了那景君,但不想这仙根六分里只拿了五分,她没有立刻就死,不知逃往了何处,也不知最终是何死法。如今我将这仙根凝炼成线,再以阵法御之,绣在这白袍之上。他日你再见景君,只要按阵法所趋,挥出所绣紫色云霞,她便可以瞬息重新融合这仙根,无论人鬼,十有十成。”
说话间已经将这袍子整齐叠好,摆放在绣框之上,双眼看向张羽放。
张羽放低眉一见这白袍上所绣紫色云霞,便心头刺痛。
但见衣袍前后两片之上,齐腰直至下摆均都绣满丁香紫色的飞霞,这些飞霞有深有浅,恣肆舒卷,乍看之下如紫气东来声势如浪,定睛看去又仿似在漂浮舒展宁静悠远。其中御有极复杂的阵法,顺着节节阵眼所缕,却看出其中生生缠着仙家的命脉之气,张羽放知道这朱灵寿限未到,此时说三月将亡,便不知是因何事损耗了真元,见这衣袍之上的情形他但觉双目刺痛,心下难忍,双眉一皱抬起右手,将这袍子收入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