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韫与那农夫抬眼望去,只见那面山壁平整如初,哪里有什么裂缝。
荨娘自然也发现了,不由惊道:“糟糕了,难道那疯子被吞了不成?”
重韫抬步走向山壁。走到凹洞前站定,将地上的半身神像捡起,只见神像眉目雕画得十分精致,端的是一副美人面容。
荨娘终于有机会好好端详这神像的真容,看了一会,越发觉得眼熟,蓦然间福至心灵。
“啊,这,这不是在青城山上见过的小美人吗?!”
第20章 聻之约阴魂不散
荨娘挠了挠下巴,心道,难怪那叫桩子疯子村夫一直说自己是娘娘神,这乍一看,果真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哎,都怪造物作怪,美人呢,大抵都长得大同小异,丑的呢才真是千奇百怪。
桩子的同伴叫贵仁,是个老实憨厚的家伙,虽然被桩子打了一记闷棍,心里却并未记恨他,反倒在看到荨娘神情微妙之后,不由替他好是忐忑了一番,忍不住出言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对桩子恼得很,但是吧,这事儿实在不好说,桩子吧,”他朝脑门比划了一下,“他小时候失足跌到水里,发过一场高烧后脑子就不大好使了,一根筋得很……”
荨娘冷不丁打住他:“金桃是谁?”
贵仁愣了好一会,才面带萧索地叹了一句:“金桃啊,诶,金桃啊……是桩子没过门的媳妇,可是十年前突然不见了,据说是跟一个外地行脚客商跑了。诶,也是造孽了。她跑了以后,桩子性子就越发孤僻起来,拖到这么一把年纪也还没娶上个媳妇儿。”
重韫将神像扶好,一抬肩,不小心碰到凹洞上方悬着的铜铃,那铜铃摇了一下,摆到左侧撞了邻边上的铜铃一下,一传二,二传三,待那铜铃逐个对敲过一遍之后,默了片刻,突然齐齐响动起来。
贵仁哑了一会,大声怪叫起来:“这些铜铃里浇了铁汁,里头的铜珠都被焊死了,怎么会响呢?”
此时那暂停了许久的地震竟又卷土重来,埃尘浮起,月色昏黄。
重韫握住藏在腰间的青铜匕首,警惕地盯着四周。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和荨娘上山之时,为何会有恍惚之感了。这个村子的气息太干净了。他天生阴阳双目,左眼可见鬼物,可这这村子里连半丝游魂残魄也瞧不着。按说这么大一个村落,总会有些死人才对,可重韫连一丝鬼气都未曾感受到。
简直就好像是,那些魂魄都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吃尽了一般。
重韫紧紧地盯住那尊娘娘神像。荨娘说这神像容貌形似她遇到的那个女子,莫非,是那只聻把这些魂魄都吃掉了?这地下镇着那只聻的老巢,因为村人无意间打破神像,竟破了那封印不成?
铜铃的响声越来越大,震动也越来越大。
忽有咂咂裂响,三人闻声望去,却是山壁上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儿。那缝愈开愈大,直开到约莫可容一人通过之后,便顿住不动,其间露出一条小径,曲折向下。重韫探入其中,手上火折子晃了一晃,但见山壁之后藏有机括,果然是处人造的洞府,遂跳入洞内。
荨娘和贵仁跟在他身后。走了约莫百步,突觉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方斗室。室中摆了一口三足铜鼎,约有半人身高,鼎壁上刻有文字,鼎上有盖,以三道锁链绕于其上,绞缚之。
荨娘以手触摸鼎上所铭刻的文字,发现竟无一字能够辨识,不由奇道:“道长,这是什么文字?怎么从也没见过?”
重韫以火折子相照,辨认一番后方道:“是殄文。”
“殄文?”
“就是鬼怪妖精间流通的一种文字,亦称水书。”
重韫以掌轻叩铜鼎,听得鼎内异响,不知存放了何物,他有意要开鼎一瞧究竟,却顾忌荨娘和贵仁在一旁,不好舒展手脚,遂出言让二人先出洞外等候,那贵仁见洞内阴暗漆黑,心中早已生了退意,不待重韫说完便退出洞外。荨娘却是不依,还振振有词道,那农夫分明跑进这洞里来了,他可把我害惨了。我荨娘是何等人哉?岂能咽得下这口气?不行,我非得亲自把他揪出来,再踹上他三十脚屁股不可。天子犯法都得与庶民同罪呢,我才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歪理一堆,讲起来还总头头是道的,重韫懒得与她舌辩,也就由得她去了。只嘱咐一声,若然有变,你只管跑便是。
荨娘甜腻腻地凑到重韫身边,拿肩膀顶了他一下,眨了眨眼,嘻嘻道:“放心啦道长,奴家不会帮倒忙的。”
重韫先拿张安魂符定在鼎壁上,这才埋首解那铁链,不多时三索俱下,重韫将柴刀撬入铜鼎与鼎盖的缝隙之间,手上用力向下一压,慢慢地将盖子起了出来。
抬到一定高度后,唤过荨娘来,嘱她拿手扶住,重韫才将刀取下,与她合力将鼎盖抬了下来。
盖子打开来后,立时有股香臭杂交的气息弥漫出来,熏得二人咳嗽不止。荨娘好奇心重,也不待那气散干净了,便捏住鼻子,趴到鼎边,举着火折子望了下去,这一瞧之下,却惊得尖叫一声,连火折子也掉了进去,扑地一下熄灭了。
重韫又擦亮一支火折子,举来相照,见鼎内一具白骨成蜷卧状,骨架娇小,赫然是一具女尸。她身上的衣物基本都已腐化了,只能从片布只缕上依稀辨认出原本应当是一套大红深衣。
荨娘直指女尸怀中,颤声道:“看那人头,人头!”
女尸双手合围,呈拥抱状,怀抱着一颗人头。重韫隐约看见那人头皮肉皆在,心中也是惊诧,这女子都化为白骨了,怎么这人头还未腐烂呢?他将人头从女尸怀中提将出来,摆到尸骨上,只见那人头却是个相貌英挺的男子,双目紧闭,嘴角轻抿,神色安详。以手触碰他脸上肌肤,虽无温度,却不失弹性。
重韫心中心思如电转,蓦然间想到一物。
“趴下!”
他一声大喝,单手揽过荨娘,就地一滚,堪堪与那飞袭而来的人头擦肩而过。重韫将荨娘掩在身下,反手抽刀,一挥之下却并未砍中什么。
怔忪间,便闻洞外一声惨叫“啊,有鬼”,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贵仁复又奔入洞来,对着二人一阵咋呼:“有鬼啊,我看见个会飞的人头!”
“不是鬼。”
重韫的话令二人大惊。可是不是鬼,那人头怎么会飞呢?
“是僵尸。”重韫将匕首收回去,盘坐在地上。难怪那些白骨会精变了,此处镇着一只王僵尸,一朝封印得破,还不一呼百应?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僵尸向来渴饮人血,怎么这只只剩一个脑袋的王僵尸却对他们视而不见呢?
荨娘听完后将掌一击,道:“这还不简单嘛道长。你想,你要是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只剩下个脑袋,你最想做的事会是什么?找吃的?那肯定不呀,找身子好嘛!身子都没有了,吃了也白吃呀,最后还不都得漏出去啊。”荨娘说着在脖子边比划了几下。
贵仁挠挠脑袋,一脸憨态,“我虽然听不懂,但是道长,这位姑娘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重韫默然不语,眉关紧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人正沉默间,忽听得一声□□,荨娘一下子跳将起来,指着东南角道:“有人!有人!那有人!”
贵仁看了一眼,见黑暗中晃过的身形十分熟悉,可不就是桩子吗?
荨娘再看一眼,也认出来了,当下怒向胆边生,也不给对方爬起来的机会,就一下子跳到人身上,踩着那人的背碾了一脚,恨道:“好你个乡野村夫,居然想杀本仙子?眼睛是被屎糊了是吧!”
桩子被荨娘踩住,一时爬不起来也翻不了身,只将一双手在地上刨划了两下,发出一声声低唤:“金桃,金桃……”
声音嘶哑,哀意甚重。这一来倒让荨娘不忍心了,忍不住心道,算了,遇上个傻子,也合该她倒霉。
她故作嚣张地又碾上一脚,才从桩子身上跳下来,将脸一扬,哼道:“本仙子大人有大量,便宜你了。”
桩子将脸埋在地上,压着声音哭泣,反反复复叨念着一个名字:“金桃,金桃……”
山野间回荡着雄鸡晓唱,一夜惊魂,可算是天亮了。重韫一行人下到山下,见阡陌之上白骨遍地,已有不少村人出得门来,胆大的便拿一根长棍去桶那骨骸,见它确实化为死物了,才壮着胆子上前拿簸箕收拢了,准备挖个土坑一起焚了。
这番忙碌到正午,众人在村外林子里找了个空旷地方,挖了坑,将白骨倒进去,这才请了重韫来做法事。经过昨夜一晚,重韫现在在这些村人眼中的地位已不亚于仙人,法事过后,里正媳妇儿极力相邀,说是道长救了举村之人的性命,何当好好款待道长才是。
重韫婉言辞了,道:“谢礼不必,但劳烦换些干粮。贫道还有一事,要向村中老人请教,不知这村中知晓最多掌故的是哪位老人家?”
里正媳妇儿笑道:“那可赶巧了,要说这样的老人瑞啊,整个村子数下来,也不过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我家公公。”
这媳妇儿是个爽利人,说着便把人领到家中,请出自家公公来。
那老人家八十有余,却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一听重韫要打听娘娘神的事,便拉着重韫在院中坐下,滔滔不绝地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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