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好生奇怪,内心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面上却又故意表现得很是随和,我抖了抖身上的拂尘,回得云淡风轻:“名讳不过一个代号而已,若是有缘,自有再见之日,倘若无缘,也不必神伤。”
攸冥眉头皱得更深,朝我笑得意味深长,未回我,又盯了我须臾,扶红袖而去也。岂料他将将走到一颗隐天蔽日的巨树下又顿住脚步,彼时微风恰起,吹下片片红叶,他忽然的扭头让我倍感疑惑。只听攸冥道:“忘尘使者可有兴趣到本君寒舍稍作整顿一番?”
我正疑惑他何以晓得我的名讳,又见攸冥伸手象征性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这才恍然大悟,佛祖封住我的佛身,却未将我眉间的红莲花给抹去,真是大意?
当然,我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只觉着这烛龙也未免太过盛情,遂道:“本座有要事在身,神君府邸改日再登门拜访!”
攸冥笑而不语,我一个转身跃下青石板,直奔沟谷而去。蛊雕既已身亡,生前渡化已成惘然,但死后亡灵总得为它超度一番罢?此世它作恶多端,造下孽债,但求来世这蛊雕能回头是岸,悬崖勒马。
那蛊雕魂魄归了离恨天,身形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庞大,许是化为了小雕形状,我在丛林深处的沟谷里寻了好半响方找到它。
蛊雕身形小得可爱,我一把拾起它的遗体,边赶路边自言自语:“你也莫要怪那烛龙攸冥狠心将你杀害,都怪你往日里作恶多端,总得有个人将你绳之于法,此乃命也!”
跨过一条河流,我见蛊雕的雕爪上溢出不少鲜血,遂蹲在河边为它洗去血迹,心声感叹,又喃喃自语:“把你洗得干干净净,好生为你打扮一番,待入六道轮回时,阴司见你气质不凡,定会给你安排个好人家的!”
我只身一人喋喋不休了好久,又赶了许久的路,终是寻到了一处依山傍水之良地,背后靠山,前面视野一片开阔,我一伸手,召来山中最大的一片树叶将小蛊雕包裹住。
火速为其刨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再将被树叶包裹住的蛊雕放入其中,又叹了口气:“此番四海八荒动荡不安,有多少人尸骨无存,或被豺狼叼去,或轮为孤魂野鬼,或被抛尸荒野,你再不及也好过他们,若有来世,你定要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本想为其立个墓碑,但又恐它树敌太多,仇家崛其坟墓,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既是超度,那就避免不了念上一段《往生咒》,我盘腿坐在墓堆前,一阵碎碎念:“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你在作甚?”
一声突如其来的话语,硬生生打乱了我正在超度亡灵的思绪,这才不急不慢扭头。一抹红映入眼帘,还真是阴魂不散,见来者亦是烛龙攸冥,也不晓得他偷窥了我多久,故意问我在作甚?简直欲盖弥彰,我慢悠悠道:“如你所见!”
攸冥似笑非笑,乃道:“为一只鸟超度亡灵?”
我反驳:“在本座眼里,众生平等,只存在生命迹象,不曾有高低贵贱之分!”
攸冥许是觉着有好戏可看,遂寻了棵树靠着,模样颇为懒散。我又道:“神君好似悠闲得很,何不前去看看如今的四海八荒闹到何等境界了?”
攸冥又说:“本君将要做之事,远在出去看那伙人耍刀弄枪之上!”
我起身,问:“哦?是么,敢问何事?”
攸冥许久未语,只是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瞟过我,半响后才说:“难道忘尘使者未感受到有东西侵入你体内,并试图占据你的思想?”
听他一席话,我这才恍然大悟,方才我与那蛊雕交手时,分明探出它已并非完全的蛊雕,言行举止已被他人所物控制,且还是我佛门弟子。究竟是何人?早前怎没听佛门中人提起过!
居然连攸冥都不能将其彻底消灭,想来此物绝非泛泛之辈,只是可惜了那蛊雕凶兽白白送上了一条性命。这么说来,蛊雕体内的东西钻出,那时在场的只有我与攸冥二人,如果说不明物体未飘到攸冥身上,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在我身上!
我闭目感受了一番体内,果真有一股异类真气盘踞在其中,我本想开口说话,却迟迟吐不出半个字,心中大惊,此物正在控制我思想!
这么说来,适才攸冥并没有要为我疗伤的意思,也没有盛情到非得邀我前去把酒言欢的意思,而是想探探那股不明真气是否在我体内,诚然是我想多了。
又自我挣扎了好一阵,终是有些急迫道:“看来你知道此为何物,何解?”
攸冥盯着我,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无,解。”
☆、第62章 半醉半醒半浮生
我轻笑:“满嘴荒唐言!”
攸冥翘起身,笑容尽失,忽然严肃道:“你最好相信我。”
我沉思了片刻,看他一副君子模样也算得上中规中矩,诚然也不至于对我说谎,于是我便问:“何出此言?”
那厢攸冥又无言语了,嘴角时而上扬,眉间时而紧皱,我私下琢磨着,此人若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便是太过于目中无人。
直到我开始感受到体内略显不适,迅速盘腿坐下,攸冥才答非所问地说:“适才在樟尾山前,你分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何不离去,明知敌不过那蛊雕还将其死死拽住,究竟是你未将生死看在眼里,还是别有他意?”
这话听得我不由地眉头一皱,佛家弟子对生死之说自然别有定义,然,我也并非就真的敌那蛊雕不过,只是……“你不觉得似那般烟柳画桥,云雾缭绕之仙境被蛊雕破坏尤为可惜?”
攸冥表情显然不信,又挑眉道:“是么,我看不尽然,蛊雕一路紧追在你身后,所过之地难道没被摧毁?你这理由显然不能服众!”
我一时语塞,好半响回不上话,当然,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非得止住脚步,就为那陡然勾起心弦的辽阔之境?这厢我还未神游出个所以然,那厢体内又是一阵异动,忽感觉到五脏六腑皆在燃烧,难受得很。
身旁飘过一抹红影,再看攸冥已来到我身后,不待他出手搭救于我,我已盘腿闪到一旁。我仰视着他,他俯视着我,攸冥怀抱双手,也不笑,眸子划过无数异样,脸上也换了好几波表情。
他终是笑道:“你果真是泥古不化,迂腐至极!生死攸关竟还拘泥于此,你若六根清净,生在红尘也会滴尘不染,你若……”
我打断他:“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攸冥一声“那便再好不过”滑进耳中时,我只感觉整个思想也快要不受我控制,脑中忽然冒出许许多多的恶念,譬如杀掉眼前之人,譬如毁掉一切生存于世间的美好之物。
理智完全丧失前,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倘若我强行将佛身召出,那么是否就会阻挡此物在我体内茁壮成长?我嘴中开始念口诀,试图强行召出佛身。
这次换来的是一声急迫的吼声:“愚不可及!”
攸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的速度飘到我背后,掌心迅速搭在我肩上,很快,我血液中的焚烧忽然被无数清凉所占据,那种感觉犹如沙漠中即将干枯的绿洲突遇春风细雨,然后绿洲又开始发芽,又开始滋长。我有些贪婪那股清凉,仿佛细雨一旦停住,我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
脑中浑浊了许久,“轰隆隆……轰隆隆…”,忽被一道钻天雷惊醒,适才还万里无云的朗朗晴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锦绣山河即将被一场滂沱大雨洗涤。我恢复清醒,心中不由地抽抽,这雨,究竟洗涤的是万物,还是只为冲刷我内心的“污浊”。
滴滴答答的雨水开始拍打在叶子上,我缓缓起身,对攸冥欠身道:“多谢神君出手相救,大雨将至,神君快些回去罢,好人定会有好报!”
单看他的表情,我就晓得他心中所想!定是泥古不化,迂腐至极。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苍天,又对我很是无奈地连连摇头:“你不可召回你的佛身!”
暴雨开始稀里哗啦,攸冥的三千青丝很快便被雨水淋湿,我转过身,背对他道:“神君请回吧,有任何问题,忘尘一人承担!”
攸冥话音响起,不带半点温度,“你承担?可你根本承担不起,那股力量,一旦你召回佛身,届时非你能承受,亦非整个苍生能承受,你懂否?”
闻言,我心生无数惶恐,遂又转身问:“那你且说,为何我不得召回我的佛身予以抵制?”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地:“轰隆隆!”,天边火花带闪电。攸冥道:“你确定要在这雨中详谈,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他意味深长地上下瞟了我一眼。
我自是晓得他口中之意,自己确实狼狈不堪,白衣上的血迹还未干,此番又淋了雨,定是与蓬头垢面无甚分别,尽管如此,我仍然淡定道:“依你之见?何处天时地利人和?”
“本君记得,方才有让你去我寒舍稍作整顿!”
我顿了一顿,晓得此人自始至终都在下套,踌躇之际,听攸冥又说:“难道你会倾心于我?”
我终是有失风度地瞪响攸冥,默念:我佛慈悲,罪过,罪过!又很没礼貌地甩了句:“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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