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娇 (严歌玲)

小和尚推门请天娇进去，“女施主请安心住下，一会我送斋饭来。”
“不用了，我没有胃口。”
小和尚噢了一声，带上门走了。
这间屋子前后都有梅花格子窗，推开后窗正对着山，这时山风不寒，穿过屋子，一片清新的凉。
天娇没有点灯，靠在床沿出神。她知道她的三个哥哥一会肯定会来看她。
果然，不一会他们就全到她屋里来探看了。
“哪用这么紧张我，谁还会记得我这么个人呢！一晃都过去三年了。”天娇笑语，眉头却微戚。
“小妹说的也对，没人记得倒是好事。噢对了，以前让我问四哥的事我都忘了。”龙天赐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事？”龙天阙好奇地望着龙天赐。
“就是凤族是不是派人四处散布得天娇者得天下的谣言。”
“还有更恶心的，得天娇者得长生。”龙天霖有些气愤。
龙天阙沉吟了一下，“以我对凤族的了解，他们断不会使用这种下流法子。要是他们真嫉恨那段旧事，从小就不会让咱们经常去凤凰谷，和蓝芊芊和蓝喆姐弟玩在一处了。”
说到蓝芊芊的名字，他不禁挑了挑眉毛。他虽睿智过人，却勘不破感情的事。只希望蓝芊芊不至于为难天娇，更希望两族的恩怨不要连累到他们这些小辈的人。
“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哥哥们都快去休息。山里的空气真好，明儿咱们早起去走走，说不定真如小和尚说的，可以疗病治伤。四哥，你一定得陪我去。”
“我肯定陪你去。”龙天赐抢话。
天娇推搡着三个哥哥出门，刚好东院门口有人进来，三个人旋即闪身，隐在墙边不见了。
天娇从虚掩着的门缝里见三个哥哥走远了，正准备关紧门。忽听到有人说话，“……公主这样下去不知要到何时！”
“哎！咱们只能跟着忍。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两个仆妇从门前经过，脚步匆匆往院子深处去，天娇赶紧关好门。
奇怪这间山寺里竟然会有公主，听话意这位公主还住了挺长时间了。
也许是位来养病的公主吧！
夜色深了，天娇合衣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一阵絮语如丝丝缕缕漫进她的耳朵，她倏地睁开眼，絮语依然在耳边萦绕。她知道这不是梦，再仔细听，是有人在念经，伴着轻轻的木鱼声。
如春风般的男音，吐字如莲花般轻柔。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她发现她竟然流泪了。仿似塞得满满的心思被清空了……
她抹了抹眼角，推门出去。源源不绝的诵经声来自山寺禅房，禅房的窗开着，一盏烛火温暖了夜风秋凉。
月影里立着一位女子，一身素衣，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禅房的窗，应该说是望着禅房里的人。
天娇隐在树影里，望着素衣女子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那女子很像她梦里出现过的一个人。
两天了，她还理不清一些事，到底是梦里还是她的曾经。龙天霖和龙天赐的只言片语里，她只能猜到一点点，却不想问。可眼前的女子，好像触动了她的思绪。
诵经声飘来，她也和那女子一样，定定地站在夜风里，一动不动。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个仆妇急匆匆地跑了来，“公主，夜深了，该回去安寝了。”两人不由分说扶着素衣女子往回走。
细碎的月光里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女子也不反抗，机械地跟着仆妇走远了。想来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止一次了。
天娇慢慢靠近禅房，刚才女子站定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屋里的人。
屋里坐在蒲团上的人背对着窗，他面前一盏烛火将他的影子印在白墙上，可以看见他俊美的侧颜。一手敲木鱼，一手捻佛珠，启合的嘴唇，吐字如莲。

第八十三章 惊马旧友

晨曦微白，烛火燃尽最后一滴慢慢熄了。坐在蒲团上的和尚放下木鱼，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放下，就得自在”便再不出声。
天娇仿如醍醐灌顶，转身回房。站了一夜，听了一夜，她却不觉得累。脚步轻快地进了东跨院，迎面碰上昨夜那两个仆妇。
两个仆妇朝她点点头擦身而过。
“那个，”一个仆妇转身拦在天娇面前，“姑娘好眼熟！”
天娇怔了一下，眼前的仆妇她却没有一点印象。
“姑娘可认识大幽王妃？”
另一个仆妇赶紧扯着说话的仆妇，“别乱说话，赶紧去办正经事。”说着朝天娇直赔不是，两人拉扯着走了。
“我就觉得长得太像了。”
“都不在那么久了，亏你还寻人问。万一惹上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两人边走边窃语，一句句却送给天娇敏觉的耳里。
“大幽王妃！”天娇眸光闪了闪复又淡然。伸手摘了一片红叶放在掌心把玩。
“小妹起得好早！”龙天赐在东院门口喊她。他身后露出龙天霖和龙天阙的笑脸。
草露染霜，晨雾缭绕，山里的秋晨让人心神陶醉。大家竟不急着马上赶路了，直到太阳升得老高，他们才回到山寺。
吃过斋饭，龙天霖套好马车准备赶路。小和尚送他们到门口，“佛主保佑各位施主一路平安。”龙天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招待，下次一定再来讨扰。”
龙天赐捏了捏腰上的雪龙珠终是没舍得摘下来。
“小和尚，感谢贵寺的款待，只是我们兄妹出门走得急，没有带银钱，下次一定再来送灯油钱。”龙天霖憨憨地笑。
“不打紧，不打紧。各位施主不必记挂在心上。”小和尚笑着念佛号。
天娇从头上拔下流苏钗递给小和尚，小和尚说什么不收。
“小女子夜半听经，颇有启发，请收下这支钗，全当功德钱。”
小和尚摸了摸光头笑了，“女施主是说布尘师兄夜半念的金刚经吧？”
天娇轻笑，并不说破。
“女施主感悟就好。布尘师兄每夜都会念经的，却是感化不了他想感化的人！”小和尚叹气。
“可能时机未到吧！什么都讲究个机缘，听经开悟得有颗慧心才行。”龙天阙若有所思。
龙天霖跳上马车，喊大家动作快点。
这时山上下来两个背着竹篓的仆妇，好奇地看着天娇他们上车。
天娇认出是早上见过的两个仆妇。
“都坐好了？”龙天霖在车外问。龙天赐应了一声。
天娇拉起车窗帘子，看见两个仆妇和小和尚说话。
“……这样下去可不行，云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弱了……”
“可怎么办呢？寒奉洵这样，真是太冷血无情了！”
“息怒……”
小和尚让着两位仆妇进寺，又朝驾车的龙天霖双手合十喊了声佛号，看他们的马车下山，随手关上寺门。
“山风清悠，可别浪费了。”龙天阙拉起另一边车窗帘子，窗外不尽的山色掠过眼前……
“咱们没钱可怎么办呢？前晚上住店的钱和找马车的钱，都是四哥当了衣裳得的，今儿再没可当的了，我的雪龙珠肯定不能离身。”
马车驶入南凉小镇，龙天赐开始发愁了。眼看着要吃午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几个人却身无分文。
龙天霖放慢了车速，目光落在街两边的铺子门前。
“三哥别想了，你那身衣裳当了也不值多少钱。”龙天阙看出他的心思。
龙天赐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难不成要当我的衣裳？”他眼里满是不舍。这身衣裳是他参加龙珠宴特别制的，也是他正式封神的礼服，当然舍不得。
龙天阙笑望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拉紧衣襟，生怕他四哥上来扯脱。
“还是当我的衣裳吧。”天娇说着褪下身上的两层金缕锦绣衣。
“那怎么行！”
“这样也好！”
龙天赐和龙天霖同时说话。
天娇将衣裳递给她四哥，“四哥有当衣裳的经验，就拜托你了，当个好价钱。”
“这么好的衣裳你也舍得？”龙天赐替她委屈。
“总得吃饭，难不成你不饿？”
龙天赐咽了咽口水，“看来三哥比我饿！”
龙天霖憨笑着没有反驳。
天娇的衣裳是从大幽宫里穿出来的，龙天霖当然知道那衣裳是俗世极品，更知道他小妹穿着一身锦绣躺在花丛里意味着什么……
龙天阙的口才当然了得，天娇的衣裳卖了个好价钱。
几个人吃饱喝足继续赶路，到了南凤山脚下，不知从哪里冲出一匹小马，直奔他们的马车就冲过来了。
龙天霖掉转马车头已是来不及了，连连吆喝着，马车斜刺着冲向路边的河里，眼看着就要坠进去了。
龙天阙抬手勾住车壁，身子往后一震，马车终于稳住，半个车轮悬在河边，龙天霖吓出一身冷汗。
龙天阙跳出马车，伸手把天娇和天赐拉出来。喊龙天霖跳下车。
“我若是跳下去，这车就得掉河里了。”龙天霖声音颤抖。
“三哥怎么糊涂了，马车没了可以找一辆。把马留下就好。”
龙天霖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如刀，精光闪过，套车的辕子断开，马车朝后翻去，扑通掉进河里，溅起三尺多高的水花。
小马上的人望着掉进河里的马车，惊得张着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小马上跳下来，“天赐哥！天娇姐，天阙姐夫，天霖哥！”一叠声地欢叫着，朝龙天赐奔去，一头扑进他怀里，“怎么好久不来看我，都把我忘了是不是？”
大家这才看清，眼前清秀如玉的蓝衣少年，竟是蓝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