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娇 (严歌玲)

“一个人一个命！管她是哪家姑娘，今晚过了，命也就注定了。大王都管不着，咱们操的哪门子心。赶紧把酒送去，别让那几个军爷等急了，罚咱们拳头。”
仆妇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天娇神情一凛，果然是喝酒好色的无赖！她看准东边一处亮着微光的屋子，再次旋身。
微芒过处，天娇出现在烛光里。屋角绑着手脚的姑娘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惊呼一声。还好她的嘴里被塞了绢帕，才不至于惊叫引来人。
天娇示意她不要出声，“我救你出去，你千万不要对人说起。”姑娘惊恐地点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天娇拔下她嘴里的绢帕，让她闭上眼睛。带着她旋身出了城西驿馆，再睁开眼时，已到了城中。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姑娘四下看看，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子。她哪敢麻烦天娇送她，千恩万谢地朝巷子奔去。
天娇看着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中，才旋身又回到城西驿馆。她要造一个梦，让那些无赖军爷们马上出发回他们的西蜀去。
天娇坐在东屋的暗影里，闭目凝神。这阵子她一边练习，一边研究造梦时许多细琐的问题。她相信这次她可以造一个长长的梦……
天光大亮，天娇有些疲惫地回到了锦云宫中宫殿。望着一桶冰凉的浴水，她伸手拿起方凳上的澡豆洒在浴水里。伸手在水里搅出阵阵水花，澡豆渐渐化了，飘溢满室沁香。
“太后传召，王后即刻前往琼云宫听旨。”门外响起小六公公清脆的声音。
天娇停手，打开门，樱桃和青桃候在门边一副责怪小六公公的神情。
小六公公陪笑道：“奴才也不想这么早就打扰王后的清休，可是太后有旨必须得传，还请王后恕罪。”
“我马上就到。你先回去吧。”天娇说着回身进了内殿。
小六伸长脖子往内殿瞧。樱桃挤他，青桃会意也挡着他的视线。
“大王不在啊？”小六嘻笑道。
“你操心好琼云宫的事就好，管咱们锦云宫做甚！”樱桃白他一眼。
自从天娇滑胎没了孩子，苏太后便再没踏进锦云宫一步。天娇虽从王妃升为王后，锦云宫的用度却不如从前，苏太后暗中克扣了不少。天娇不知道，樱桃哪会不知道。
特别是苏太后差来的几十个宫人，刚开始还装模做样干些活计。现在则是能偷懒则偷懒，暗里更是耍滑私拿锦云宫里的东西。锦云宫的日子倒比从前难过了，樱桃怪苏太后，又不敢对天娇说，看见小六，难免有气。
“两位姐姐，大早上的是不是下床气呀？昨晚上被窝太凉是不是呢？”
“呸！当心我告诉大王你出口污秽，割了你的舌头。”樱桃又羞又恼。
小六却镇定自若，“大王哪有空管这事呀！西蜀那帮个军爷赖着不走，太后都跟着头疼呢！”
樱桃不语，小六知道说到了点子上，凑近了樱桃，又拉青桃，轻声道：“太后想在宫里选一个美人送到西蜀去，顺便就把这些讨厌的军爷打发了。不过宫里我看着顺眼的你们两个比较合适，只是不知太后和王后商量，要你们两个谁去西蜀送给丘田。”
樱桃和青桃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惨白。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烦恼易解

琼云宫的宫道上没有一片积雪，霜冻的宫道平滑如镜，显得有些滑。樱桃和青桃一左一右扶着天娇，两人脸上没有半分笑容。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天娇奇怪两个人的样子。
樱桃垂头不语，青桃支吾着说不出话。天娇停步，“你们两个说清楚了咱们再走。是不是大王有什么事？”
“不是的！”樱桃赶紧接话，“大王昨夜没有到锦云宫来，听前殿的人说，大王昨天出宫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噢！”天娇心想慕容冲肯定知道西蜀的那队无赖离城了，不免脸上泛起笑意。“那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欠你们钱了？还是昨晚没有让你们服侍我，你们不安心，这副哭丧着脸。我可要生气了啊！”天娇看看樱桃又望着青桃。
青桃终于忍不住了，说小六公公说苏太后要把她们两个中的一个送去西蜀给丘田。
天娇轻笑，故意逗她俩，“那不是挺好！太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说不定会封一个什么珍珠或香珠公主给你们，风光地嫁去西蜀。”
“才不要！真要那样奴婢宁愿去死。”青桃说着眼里的泪就流下来了。
天娇不好再吓她，赶紧让她别哭，“放心吧，即使太后要你们去，我也不会让你们去的，你们走了，谁服侍我呀？我可舍不得呢！”
青桃止住泪，樱桃也舒展了眉头，“奴婢知道王后肯定会救我们的。”
“瞧瞧你们两个，说得好像要赴死一样，你们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天娇拉着两个人继续往琼云殿去。
“奴婢不要嫁人，奴婢一辈子就服侍王后。”樱桃下定决心的样子。
“奴婢也不要嫁人！”青桃眼里起了惊惧，“听说西蜀那个丘田太子最会折磨人，他看上的女子没一个好下场的。燕，燕公主怕是被他吓着了才跑走的。”
天娇沉声不语，没想到这事已传到了宫里！她眼前又浮现出床褥上，到处是血和蜡滴的情形，撕破的绸裳丝丝缕缕在她眼前晃动，她不敢想，燕姝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天娇进屋的时候，苏太后正在试穿新做的衣裳。她展着双臂，衣袖几乎垂地，听见天娇见礼，转过身子看天娇。
她身旁的两个宫人扯着衣摆，上面绣着的金丝凤凰，一个宫人伸手摸着细密的针脚，仔细地看着什么。
“行了，拿去改。若是再改不好，整个针功房的人都发配去西蜀好了。大幽的布料绣工一向冠绝天下，何时连只凤凰都绣不好了。”苏太后不耐烦地看宫人帮她脱去衣袖。
宫人应着哆嗦着收好衣裳退出门外。苏太后请天娇坐下，瞥了她一眼。
“现在身子大好了吧？”
天娇应是，她向来不想和苏太后多话。
苏太后不以为意，端起茶碗呡了一口，看了看天娇身后的樱桃和青桃笑道：“要说这云宵宫里模样俊俏的宫女，就数你宫里的樱桃和青桃两个丫头了。”
樱桃听到这话，身子一紧，挨着天娇身后的椅子几乎要站立不稳了。青桃不敢看苏太后的脸，垂头紧张地捏着衣袖。
天娇轻笑，“是呀，她们两个是我跟前最得力的，我这回生病多亏她们两个细心照顾，不然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我还再想要怎么赏她们呢！”
“该赏该赏！”苏太后让荔枝去拿布料来，“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这里有几匹布料，就赏给她们裁几件新衣裳吧！”
荔枝让人端着布料给天娇看，苏太后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就等天娇谢恩了。
“这布料当然是极好看的，不过她们两个再该赏，终究是两个奴婢，在宫里穿这样的衣料必定惹人闲话。依臣妾看，衣料还是留着赏给过年来朝拜的王亲女眷比较合适。”
天娇心想，苏太后叫她来肯定不是来赏什么衣料这么简单。既然樱桃说了，苏太后是要赐美人去西蜀，却迟迟不开口，她可没功夫陪她墨迹。
“太后召臣妾来接旨，不知是什么旨意？”
“噢，这个。”苏太后没想到天娇不要宫人接她赏的衣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见她这样问，语气不由得冷淡起来。
“大王近日遇到了烦心事，咱们后宫虽不能干涉朝政，可总要为大王分忧才成。我听说西蜀那边留下来的人，一直要等见到咱们大幽的美人才肯回去复命。我想在宫里寻两个送去。”
果然是这事！天娇暗笑，苏太后还真是急人所急呀！可惜这招不是自取其辱吗？一个美人送去被人糟蹋还不够，还要再送两个！
“我看樱桃和青桃合适，一会让大王给她们脱了奴籍，置些嫁妆，明日就送去西蜀吧。也好堵了那帮人的嘴，说什么燕公主看不上西蜀太子，不肯洞房，连夜逃婚。我说拜过堂就是成亲了，她再逃也逃不掉这一辈子是人家西蜀的媳妇。”
苏太后叹息，不知是为燕姝觉得可惜，还是为丘田觉得不值。
“奴婢愿终生留在宫里侍候王后。”樱桃见苏太后停顿赶紧跪地磕头，青桃也跟着磕头，两人头撞在地上，发生嘭嘭声。
天娇喝住她俩，“起来，你们就留在宫里，哪也不许去。”
樱桃和青桃怔了一下，看苏太后也怔怔地望着天娇，赶紧起身重又站在她身后。
“你想抗旨？”苏太后面上起了霜气。
“臣妾不敢，不过臣妾知道西蜀狼子野心，不是送两个美人就能让他们满足的。燕姝要继续找，美人却不能再送。我想大王一定会有主张。太后大可放心，更不须多操心。臣妾刚才见那件凤凰绣衣，不过是因为夹了金线，针脚扯得过紧了些，凡事用力过猛，必定适得其反。”
天娇起身，盈盈下拜告辞。
苏太后一脸茫然，天娇的一番话，她一时听不出所以然，又觉得有些道理。正犹豫着，天娇已到门口。门外传禀，“大王到！”
慕容冲快步走了进来，天娇迎上他，慕容冲不等她开口，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在这正好，我正要找你。”
苏太后咳了一声，慕容冲抬眼笑道：“母后急召儿臣来，想必是为了西蜀留下来的那些无赖军爷烦恼。他们昨夜已经出城了，这会应该已经过了清凉谷地界。母后大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