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修对老太太言道:“今日我与薛少将军共饮之时,大嫂亲自送了一壶酒来。她大概是觉得这整个家中,也就大嫂最为忠厚好欺,所以一次两次都拣了她下手,也实在是可恶。”
公仪倓听及此,向来沉稳的眸内平添三分火光,看向陆婠。
公仪修续道:“只可惜她这一件两件事做的,都无半点知人之明。大嫂知我不讲究杯中之物,纵使我与大哥二人对饮小酌之时,也不曾送过酒来,何况今日。孙儿心中生了疑,便相问了大嫂两句,大嫂初始还不肯说,后来才道是陆婠请她送来,瞒着不说是因着女孩子家羞涩,陆婠特地嘱咐了她的。”
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那酒里,可是添了何物?”
陆婠看向老太太,顿时明了大势已去,面孔愈发惨白。
公仪修道:“无他,二月春而已。孙儿恰在江海楼内,跟随医者研习了几日医术,所以一嗅便嗅了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清欢问道,“药草吗?”她与宁颢也都读过《丹草纲》,却并不记得有关二月春的记载。
“是多味药草所研磨成的药粉,本只是作为消疼止血等伤口外敷,但是……”公仪修微一迟疑,仍是说道,“若配合百里香使用,就会产生很强烈的催情作用。”
“二表兄七岁舌战诸父,果然掷得一手好珠玑。”陆婠在旁冷笑道,“婠婠确实央求表嫂,送了一壶家乡特产的好酒过去,却不想一腔柔情空付,反为二表兄陷害利用。我根本未在酒中多添什么‘二夜春’,也从未听过‘二夜春’之名。”
公仪修道:“你敢再说一遍,你当真不知二夜春是何物?”
陆婠道:“当真不知。”
清欢与宁颢对看一眼,心中莞尔顿时放大为两倍,同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颢笑道:“可是刚刚公仪哥哥,明明就是将‘二夜春’,误说成了‘二月春’啊,你既前所未知,如何还能自动替他纠正。当真是佩服,佩服得紧。”
世上本无二月春,所以清欢与宁颢自然不知。但听公仪修说了药用之后,她俩也就明白过来他所言乃是“二夜春”了。公仪修其人,自然不会出现误记或者口误,不过随便下了个套,想不到对方就这么乖乖地往里面钻,却也是出乎他所意料。清欢忽然觉得有些不忍直视陆婠。
陆婠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再看老太太也是冷着一张面色,知晓自己此回已是孤立无援,再要成为公仪家的媳妇也是绝没可能了,便干脆豁了出去,指着桌上依旧昏睡的薛景熙道:“若说心机深沉,何人能及得上你公仪修。是我自不量力,妄图与你斗法。宝芝寻的那无赖,可是一早就被你收买了?”
“哎天地良心啊!”王霸天先叫了起来,“我可是忠心耿耿未事二主啊,剩下的钱您还得照给!”
不知哪个护卫,朝他后背砸了一手肘,王霸天立时哀呼着老实了。
公仪修道:“我并没有。”
“那薛景熙如何会出现在这添香亭内,他本该在柳心亭里才是。”
老太太听她如此直言不讳认下自己所为,一时就气得气血翻涌。自己活了大把年纪,没想到临老反而看走了眼,这是寻了一个什么人回来,想做孙媳?
清欢与公仪倓忙一左一右扶了老太太往亭子里坐,公仪修道:“她既已认下,奶奶也不必在此听了,不如就先回房歇着,莫为此不值当的事情坏了身子。”
“不妨事。”老太太挥了挥手道,“修儿,你今天,就把她做的一件件好事,都给奶奶我说清楚。我倒要看看那陆世辉,教出来一个怎样的好女儿,我必要他给我个说法。”
陆婠此时方生了惧,软下面色哀求道:“表姑婆……”
老太太冷了脸色,并不理她。
公仪修命人将尚未醒转的薛少将军搀扶下去休息,又沉默了一会,方才看向陆婠说道:“你以为我对你无意,其实自你踏入公仪家大门的第一日起,我便暗暗留心于你,并着人往旧离那边打听。若你一直循规蹈矩,并无甚行差踏错,我本要待上巳日后,便去你陆家提亲。”
这话一说,老太太等人俱吃了一惊,尤其陆婠自己。陆婠颤抖着右手指住清欢,“那她……”
“荒唐。”公仪修低叱一声,抿了抿嘴角,并不接其话意,而是说道,“你陆家无子,你自小非但得学女儿之柔秀,还被当做男儿教养,习得一身好武艺,且深谙水性。是也不是?”
陆婠痴痴道:“是……”
公仪修道:“所以游湖当日,是你自己跳入水中,本欲诬陷给遥儿,但你未料遥儿也会随你一同入水,又见我那般着紧遥儿,所以后来宝芝欲言语时,你立时便将她喝止,是也不是?”
“我没有……”陆婠还待抗辩。
“没有么?”公仪修面露轻嗤,“以你的水性,本不该落水之后如此惊惶挣扎。非是故作姿态,又是为何?”
陆婠欲辩不能。
公仪修道:“第二次,也就是出现在遥儿房间里的那盒首饰,自然也是你的手笔。”
陆婠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
“这件事情,我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你所为。”公仪修道,“但我只需知道,遥儿绝不可能如此就是了。”
“她绝不可能如此,我就绝对可能如此吗?”陆婠的眼泪再次爬满面颊,“公仪修,我待你痴心一片。真论起来,咱们之间还连有血亲,她与你间却无半点血缘关系,你何以偏待她如此,你的心里,当真就没怀了半点别样想法吗?”
清欢与老太太等人的面上都是微怔。公仪修的拳头暗暗握紧,低道:“你莫为了自己开脱,就口不择言,这只会让人愈发轻视于你。”
宝芝挣脱护卫们,上前来扶住她家小姐,“小姐,这里的人都、都欺负咱们。咱们回家去吧。”
陆婠点了点头,主仆二人相扶着转身离去。护卫们本要将人拦住,公仪修却道:“让她们去吧,此等样人,留在府中确实也嫌污秽。”
陆婠与宝芝本已匆匆迈出数步,闻听此语,陆婠后背一僵,忽而又似被电激了一般看看左右,转回身来惊惶道:“这里,不是添香亭?!”
公仪修点头,“不错。”
“呵,呵……”陆婠仰天大笑,终是得了失心疯般,携了宝芝足下略显踉跄地离去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身行黑暗
薛少将军意乱情迷,欲对陆婠用强之时,被自小习武的她一手刀给劈晕了,倒也无甚大碍,公仪修对其自有一番解释和交待。清欢只是还想不通,陆婠数次提起,方才他们在的那亭子,是添香亭还是柳心亭,是何用意。
公仪修一面送了她回房,一面向其解释,“陆婠的计划,是让你与薛景熙在柳心亭中碰面。而我,则在洞悉她的计划之后,约了她去添香亭。”
清欢道:“那就算我没有去成,她与薛景熙,也不该在柳心亭中碰上啊。”
“那两亭相距极近,制式又相似,夜色之下就更难以分辨。添香亭取意红袖添香,亭周环以红色薄纱,远远看去一片朦胧红光,就是它与柳心亭最大的不同了。”
清欢醒悟过来,“二哥是命人在柳心亭的边上,也围了一圈红纱,那陆婠远远的一见,就把柳心亭,误认作是添香亭了,这才正好自己撞上了薛少将军。”
“不错,只是还少一点。”公仪修道,“当那王霸天带薛景熙进入柳心亭后,我就命人将添香亭中的灯给灭了。如此,陆婠的视野里只出现了一座散发红光的亭子,而无别的参照物。才只她一人行错了路,而王霸天却没有。”
清欢笑道:“这么说来,那王霸天见到的,应该是两座发红光的凉亭。还好他识得左右,未有走错。”
公仪修道:“就算走错了也是无妨,若他们去了添香亭,那我就把柳心亭的灯熄了。陆婠去了真正的添香亭,自然还是会碰上薛景熙的。”
“那百里香呢?”清欢道,“哦,定是王霸天随身带着的,趁薛景熙不注意,偷偷点着了。”
“确是这样。”公仪修道,“这百里香与二夜春的来历,我先前还特地派人去查,就怕陆婠抵赖。没想到,她竟认罪得……如此容易,当真令人不知该要作何感想。”
清欢笑道:“二哥神机妙算,任何牛鬼蛇神,都逃不过你的法眼。陆婠,实在是太不自量力,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公仪修听了这句夸奖,弯唇微笑,眸中却无半分欣喜之意。
清欢此时倒分外敏感了,觉出他的不对。
果然,公仪修缓缓道:“你……难道没有半点觉得,一天到晚玩弄心机,沉溺勾心斗角的人,很让人生厌么?我所做的事情,远比你今夜看到的陆婠行止,要黑暗无数倍。这双手,也早已不再干净。或许,并不配弹奏你所送来的琴……”
“二哥。”清欢抓着他伸在半空的手,打断他,“你不要这样说。或许因为你是我的二哥,我知道你无论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算计到我头上,所以我真的没有半点这么觉得。但就算你不是我的二哥,我也知道你公仪修,是与陆婠完全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