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衣服出来已是一身女儿打扮,刚掩上门扉便听见后边院子仿佛有着轻微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往后院摸去,却见一个小老头儿,团着手臂坐在檐下,围着火炉烧开水。
她定了定眼睛瞧得真切,老头儿也瞧见了她。两人面上都是一喜,一起唤了声对方,“张伯?”“小姐?”
张伯赶忙迎了上来,“小姐怎么回来了?”
她不答反问,“我奶奶和哥哥他们呢?”
张伯的面上更加惊奇,“小姐和二少爷离开的第二日,老夫人和大少爷,三少爷他们也就一起离开了呀,小姐不知道吗?”
她的目中透出诧异,“离开?他们去了哪里?”
张伯想了会说,好像是往苍国那边去了,总之是二少爷授的意。
她静静出了片刻神,二哥的思量,永远都比她认为的还要周全细致许多。可他把家人们安排得这样好,那他自己又要怎么办?
张伯说:“二少爷前几日回来过一趟,嘱咐我好好看家就去了宫中,一直没有回来,我还以为小姐也……”
后面的话她无暇细听,依稀与张伯说了几句,便御剑飞往王城方向,也未顾得张伯在身后目瞪口呆。
离皇宫很大,她却不知要去哪里寻找二哥。心间的唯一念头是赶去他身侧,危急之刻把他带去祖母等人身边团圆。
她心里想着,未注意自己已经飞得很低。宫中巡逻的侍卫偶尔一个仰头便瞧见了她,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半空,“仙、仙女……”
她不置可否,觉着寻些人问问也好。
大战的气氛让很多人都有些抑郁和烦躁,领头的侍卫也不例外。一边骂骂咧咧拍了那大呼小叫的侍卫一下,一边也抬起头来瞧。这一下,一众侍卫全都惊得呆住。
她刚想落地开口,却听又有一人颤着声音道:“我听说隳国那边也有这样会飞的羽人,这不会是他们派过来的刺客奸细吧……”
眼下离*民尽皆谈隳色变,这一声话出哪还了得,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她。清欢想要张口争辩,又怕不飞远些,下一瞬间自己身上就会多出无数透明窟窿。正剑拔**张,却见一人身着华服,云鬓高绾,发上步摇随着走动轻轻摇晃,从宫室内走了出来。
清欢瞧着一愣,原来自己误打误撞,竟撞见了谖怡公主。谖怡公主也认出她来,立时挥手喝止众人,“住手。”
一干侍卫立时放下干戈。清欢收了飞剑,未及拜见,谖怡公主一把握住她手腕,面上竟然喜极而涕,“当真天不亡我等,离国有救了!”
她瞧得莫名,眼下却只关心公仪修在何地。公主瞧得她心意,携了她手进去殿内,道:“可是来找右御丞的?”
她不知二哥何时就成了右御丞,却听公主对旁人说道:“快去我父皇那里把右御丞请来,告诉他大事当定。”
左右御丞向为离国朝政百官之首,公仪修方一还朝,便被离帝亲奉为右御丞,地位犹在左御丞之上。然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如此临危任命带不来半点实际上的好处,反而是将自己的性命与皇室拴在了一起。公仪修先有所料,所以早一步送走了家人。
“而今凌江冰冻三尺有余,高唐黩千钧车马过之而无寸裂,毫无应援补给之忧。大军兵分三路,半月之内便已连下我国十二城池。”谖怡公主道,“欲将破敌,必先破冰,这也是右御丞的计划。”
等待间隙,清欢尚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却听她续道,“依照右御丞所言,凌江下游有一奇树名曰‘炀木’,冰冻不死,火煅不坏,刀剑砍之不伤,唯以金锥刺之,树胶汩流不断,一星半点便可燎原,燎原之势却无声无息,遇水不灭。而今只需派人接取树胶,潦泼江水之中点燃……”
清欢逐渐明白过来,她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眼前计议天下的女子,让她疑惑与那夜满面泪痕,低声下气的是否为同一个人。谖怡公主目中露出慑人光芒,连带眼角皱纹都不那么明显了,口中语气却万分苦恼,“计虽如此,但眼下东南诸城尽在隳军掌握,右御丞一直在为何人可行此事而烦扰……”
说话间,公仪修便已到了。
她想过许多次与二哥相见的情景,却未料到一向温和的二哥会在见到她时阴沉着脸。数日不见,他的面色仿佛更白了些,整个人显得更清冷。
“公主之意我已知晓。”他说,“但是公仪修以身报国,却未将家妹性命一并许给公主,见谅。”说着,他便携住了她的手腕,眼角余光却未看她。
“御丞大人!”谖怡公主道,“时不我待!何不……”
公仪修却只稍行一揖,便带着身旁少女离开。他的脚步很急,抓住她腕子的手却一直不曾放开。待到他所居的别苑,她瞧着他紧绷的侧脸,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仪修停了步子瞧她,“你笑什么?”
清欢讨好地摇着他的衣袖,“好二哥,”她说,“我知道二哥心疼我,不肯让我去冒险呀。”
这是她与三哥对二哥撒娇时的常用招数,二哥向来没辙。果然,公仪修的面庞柔和下来,说道:“为什么不在南边等我?”未待她回答,他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不仅我担心二哥,”她说,“奶奶和大哥、三哥他们,一定也在担心二哥。二哥把家人们照顾得这么好,就不顾自己性命了吗?”
公仪修沉默不语,眼神却逐渐变得深邃,像是心间汹涌起诸般复杂难言滋味。
“我知道二哥眷恋故土。”她说,“这一年来,奶奶和哥哥嫂嫂疼我护我,我也早在心底把你们当作了真正的亲人。所以二哥的故土就是我的故土,只要是二哥想做的事,我就会帮着你去做。何况这天底下有着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能够因为我的一个小小举动,少一些家庭破碎,骨肉流离,那就无论怎样都值得了。对了二哥,我现在御剑御得可好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小妹……”他打断她。
她仰起头来看他,方一抬头就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第十二章 双全法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之间,凌江下游蓦然化冻,纵使上游江面依旧冻若磐石,隳国粮草部队亦不敢于江面之上行军,改行岐逦山小道。
岐逦山位于离国东北,由于经年流水作用,山间多峡谷歧路,复杂难行。离*队兵行诡道,于山间设伏,尽歼隳军两千余人,缴获冬用物资粮草无数。虽只小小一场胜利,却是两国交战以来离军的首次告捷,彻底打破隳军战无不胜神话。
消息传回,离国上下人心大振。
王庭之上,离国国主心怀大悦,朗笑不止,抚手赞道:“右御丞果然神机妙算!匡定社稷者舍尔其谁!”
座下臣子跟随附和,“如果那炀树脂直接洒在隳军的必行之路上,化冻的是凌江上游,那高唐黩未必会上当。眼下他吃了这么个大亏,又顾虑三神罚判,不敢抢掠我离国百姓,呵,呵,隳军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众人纷道:“陛下圣明,右御丞英明!”
见清俊男子依旧静立不言,国主道:“依诸卿看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众臣此时心间喜悦,热血翻腾,更为讨好国主,几执一词:该当趁敌方粮草不足,我方士气大振之际,一鼓作气,将隳*队彻底驱逐出境!
国主却仍不太放心,看向右御丞道:“如此,公仪爱卿以为如何?”
公仪修眼眸轻抬,一如往日清明,“不可。”他道。
朝上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国主问道:“为何?”
“时机未至。”公仪修道,“倘若正面硬撞,眼下我*队,仍然远非隳军对手。”
被胜利冲昏的头脑逐渐冷静,众臣面面相觑,“那右御丞以为该当如何?”
“和亲。”公仪修道。
满堂皆惊。
“爱卿……”国主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男子面色,却似并无转圜余地。而今未嫁的只有长公主谖怡以及小公主悦怡。谖怡公主年届四十,自然是不合适。那么,就只剩下方满十六岁的悦怡公主。
公仪修道:“请陛下屏退左右,微臣自有计较。”国主照做。公仪修道:“请陛下以悦怡公主和亲换得高唐黩信任,再许以离国东南百里国土,换得隳国大军东撤。”
国主面色阵红阵白,良久方说道:“爱卿觉得,高唐黩会答应?”
“他会。”公仪修道,“隳国国力虽然强盛,但对高唐黩来说,离国仍是横亘在隳国与苍国间的一道安全屏障。高唐黩一直对新溯城围而不发,便只是想要增加日后与陛下谈判的筹码。眼下隳军陷入进退维谷僵局,陛下若以公主献和,再许之以利,高唐黩自会退兵。”
国主以手支额,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当真……只有如此了吗?”
“献降只是第一步。”公仪修道,“和亲之后,请陛下乘其不备,立即施以奇兵袭其尾翼,新溯城外嘉塄山隘,就是他高唐黩的葬身之地!”
“这……”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意外,国主目中光芒连闪,“爱卿之意乃是假和……可是如此背信弃义,孤……有愧于天下人,亦有愧于孤的小公主……”战事再起,隳军自会以悦怡公主祭旗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