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泽草是能治内伤破诅咒不错,可是三表姐这几百年间除了我和她的弟子佳期之外就没接待过其他人,就算再加上一个沉新好了,也只有三人。佳期自不用说,她在桃源幻境好好的,我和沉新也是在此前半点伤也没受,她是发了疯才会为了我们去采旋泽草。
哼,别以为她不跟我说我就不知道,最近三清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事,破云神君在捉拿一头几欲修炼成魔的恶兽时被那恶兽重伤,妖气入体,受了内伤。这原本也不算什么,作为一个成天打打杀杀的武官总会有受伤的时候,只是不巧那恶兽不知从何学来了早已灭族的修罗之术,给他下了一个厉害的诅咒,使得妖气无法外泄,在四肢百骸内不断横冲直撞,伤上加伤。据我二哥说,他当时就面色惨白地吐了好大一口血,站立不稳,后来还是被他的属下带回宫的。
三表姐她早不去采晚不去采,偏偏在这个时候去采,不是为了他还能有谁?
“你说她是不是傻?属下受伤,常清神尊会放着不管吗?就算我二哥不说,我也能想到常清会亲自出手替那家伙拔除妖气,解除诅咒。对于战神来说,这点子术法又怎能入得了眼,必然是一下就手到病除了,还需要她巴巴去地采凡间灵药来疗伤?”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三表姐平日里心思缜密,在我们这一辈中最是心思玲珑,最得长辈的喜爱,怎么一遇到和破云神君有关的事就都乱了套了?
沉新微微一笑,他的神情不复以往的明亮,倒有些难以名状的惆怅,也因此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安静起来:“情之一字,不是谁都能参透的。听碧,你不是三郡主,自然不知道三郡主对破云的爱有多深,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一怔:“爱?三表姐她还爱着那个家伙?”
沉新无声地点点头。
“可、可是为什么啊?”我不明白地摇了摇头,“他曾经杀了我龙族中人,伤了我西殿姑父,又让三表姐凄凄惨惨地过了那么多年,又在无相幻境枯坐的几百年……不说西殿,现在就连我们龙族都不待见他,三表姐怎么还会爱着他?”
“所以你不明白。”沉新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被我一巴掌拍掉后又从善如流地收了回去。“总之,他人的感□□你少搀和,别到头来两边都不是人。三郡主想要去采药就由着她去,左不过是她自愿的,个中滋味她自己肯定也知道,你不用担心。”
我皱眉低下了头,心绪烦乱地搅动着手指。
“不用担心……你让我怎么不担心……”
这几百年来,三表姐枯坐在无相幻境,眼看着好不容易要看破红尘,有点神仙的潇洒模样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事,她要是对破云神君还有情意,那我姑父可就要气死了。
不对,等等——
“三表姐这么多年都待在幻境里,除了我和佳期之外就没有再见过其他人,要说的话也只有你这个旧友。”我豁然抬头,瞪着沉新,“我和佳期不可能告诉她有关于破云神君的事,是你告诉她这件事的?”
沉新轻飘飘一笑:“世上无不透风之墙,只要有心想知道,她总会知道的。是不是我告诉她的,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我大声道,“如果你不告诉她,也许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人的伤都好全了。我三表姐她看着很平易近人,但是她的心气可高着呢,若是她知晓那人的伤已经好全了,虽然心中有可能会担忧牵挂,但最起码不会做这些热脸贴冷屁股之事。都怪你!”
“怎么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都怪你!怪你!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行了吧?”沉新被我念得烦了,举起双手毫无诚意地认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谁要你的道歉!”
“那你说,你要什么?”他完全就是敷衍的语气,估计连我在说些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我一噎,正想措辞反驳回去,又想起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三表姐已经下了南江,估计这时候都采到足够的旋泽草了,或许正在赶去神宫的路上。我可不能再让她继续错下去,得去阻止她才行,就算不为了她的终身,也要为了我姑父的身体考虑。
想到此处,我低头就要跨出闲生殿的大门,却被突然横到我身前的沧海拦住了步伐。
“你干嘛?!”我瞪向沉新。
“你要干嘛。”他反问我,“去阻止三郡主?不让她去见破云?”
“没错。”我理直气壮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好了,三表姐对他还存有情意,但是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他对我三表姐只有恩义,没有情意。三表姐再继续跟着他,只会让她更加受伤,也会让她和姑父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所以我要阻止她。”
“我不是说了吗,他人的感□□你少搀和——”
“怎么就是其他人了?她是我表姐,是我亲人,我自然能搀和。”
“我说你怎么就说不听呢,”沉新有些急了,他上前一步,沧海随着他的动作散发出阵阵威压,让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这件事是你能搀和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在做棒打鸳鸯的那根木棍?”
“那又怎样!”
“不许去!”
“我就去!你让开!”
“让开你个头!”他伸指戳了我的额头一下,“你就算要去,也不能穿着这身衣裳去。”
☆、第59章 霓裳(上)
我一愣,低头往身上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吓了我一跳。
身上的罗裙在深渊时被风刃割了数道口子,又因为背上和腿腹手臂的伤而被沉新撕了裙摆给我包扎,整条裙子破破烂烂的,下摆更是像被狗啃过一样,简直惨不忍睹。
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好歹还有沉新给我的外袍披着,只是我入血河时没有及时现出真身,让这件外袍也浸了血水,再加上一路过来风吹雪打的,血水已经全部都浸透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修罗场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我伸手摸了摸乱糟糟发髻和垂落下的发丝,又低头看了看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罗裙和被血水浸透的外袍,想到我方才就是顶着这么一身衣裳在外头跑了大半天,还状似理直气壮地和常清神尊理论了大半天,沉默了。
怪不得那些苍穹弟子一个个地都觑眼看我呢。
我果然是和苍穹上辈子有仇。
“走吧。”见我默不作声,沉新偏过头,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得意。“先回半日居,我去给你弄一套衣裳来,你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梳洗一下,不说光鲜亮丽,最起码,也要到能够见人的程度啊。”
“……幸灾乐祸!”
半日居坐落在苍穹后山处,是一间不小的庭院。院子里白梅晶莹,腊梅红韵,和着这阵阵飘落的细雪,当真美不胜收,比之三表姐的桃源幻境还要美上几分,毕竟一处是雪落梅头,另一处是百年不变的桃源景致,永恒不变的景致美则美矣,却是缺少了一股生气,自然落了下乘。
只是这院落看着小巧别致,但等到我跟着沉新过了第一个回廊弯时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厢房一间接着一间,百花和葱郁的藤蔓也越往越深。看样子这不像是一个人独居的庭院,倒像是一座小小的府邸了。
神仙不比凡人,需要那么多人服侍,这座府邸一般的庭院若是让一个有权有势的凡人单住,我相信,但若是给苍穹弟子单住,就算他已经贵为神君,我也不信。
因此,我边跟在沉新身后快步走着,边好奇地左看右看:“沉新,这院子真是你一个人的?这么浪费?”
“说什么呢。”沉新瞥我一眼,“自然不是我一个人住的,不过这庭院的名字是我拟的,主厢房也是我住的,也算是半个主人吧。”
他领着我在回廊中穿梭,边走边指给我看:“东边暂时无人住下,还空着;中间是我住的地方;西边则是我几个师弟的居所。不过现下是授课的时辰,他们都不在这里罢了。”
“师弟?”我立刻就想起了那个一脸厌恶地看着我的明轩,“之前那个叫明轩的也是你师弟?”
“嗯,怎么了?”
“他不会也住这吧?”
“对。”他偏头看我一眼,“不过你不用担心跟他撞上,他欺骗神霄殿上的人,阻挡了人家执行公务,这会儿恐怕正被师尊罚在思过阁抄书呢,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
“谁问你这个了。”一听这院子还有其他人住着,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便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他,“我说,你那师弟怎么看我不顺眼的样子?还叫我不要缠着你。真是好笑,明明是你硬要拉着我去深渊才对,你们苍穹的弟子是不是都很能颠倒是非黑白地诬蔑人啊?”
我这话把一竿子苍穹弟子都打死了,若是往常,沉新定会立即反驳,但他这回却是静默了好一会儿,方道:“他最近在潜心钻研道术,估计有些走火入魔了,你别理他,他说的话你也都别听。”
我双手负在身后,脚步轻盈跟随着他转过又一道廊弯,闻听此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要听他的话,凶不拉几的,他当他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