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看到地上散落的衣袍,知道师父就在水里,心里像被探进了一枚牛毛细针般的难过,师父是想洗净昨夜被酒和汗渍污浊了的身体,还是想洗净昨夜羞耻的记忆呢?
秦子净用法力在四周升起一圈一丈来高的水柱,将自己密不透风的围在里面,片刻水柱退去,他也已经穿戴完整,飘然上岸。
落花低着头,不敢看他,怯怯的叫了一声:“师父。”
秦子净立在岸边,全神贯注的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湖面,至始至终没有看落花一看,更没有说一句话。他其实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在此刻的落花眼里,却感到他的神情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冷酷和严厉。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等待着来自猎人的审判,这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可她却无能为力。
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映出他白衣飘飘,纤尘不染的身影,他几次想开口说话,每次都犹豫不决,最后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悄然离开了华清池。
落花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师父!”他停都没有停,径直往桃花渊的方向走去。落花却不敢追上去,眼看着他的身影慢慢变小,最后彻底消失在翠绿的竹林尽头,心像被利刃豁开了一道大口子,疼的不能自已,而比这伤口更折磨她的是那一定要来,却迟迟不来的审判。
☆、师徒决裂
天已经黑了,落花立在桥上往师父的屋里眺望,若是平时她定然会去看看,但是现在她却不敢。她从白天一直站到日暮,又从日暮站到现在,她立在桥上,不愿意离去,良久良久,化作了暗夜里一道看不见的风景。终于等到那屋里亮起了灯火,一片漆黑中只有那点微光在闪耀,这点微光,却是她全部的希望。
斜月挂在帘栊,夜已经深了,她却仍不愿离去,若不是师父用内力给她传话,她想她会一直站到日出。
落花进屋的时候,秦子净正在榻上盘膝打坐,听到她进屋的声响,他依然一动不动。落花拖着僵硬的双腿迟疑的走到他跟前,他这才息气起身,旁若无事的坐到桌旁。
四下静的出奇,在这静谧的春夜里,连带着昆虫的叫声都显得分外的响亮。这是落花多么熟悉的环境,从前,很多个这样的夜里,她蜷在书房的榻上,听着这叫声入眠,而今她看着桌边那熟悉的身影,内心却满是惶恐、忐忑,惧怕不已。
自她进屋到现在,师父都没有看她一眼,他坐在桌旁,身板像松柏一样挺直,落花从来不曾见他这般刻意和不自然。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如往日:“今日在竹林,我不答你,不是怪你,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落花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师父既然叫她来了,又跟她解释这些,而且他神色平常,想是他已经有了决断,并且应该是不太坏的决断。
他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的那线灯火,又似乎他什么也没有看,漠然的对着一切——看着灯火,灯火却不在他的眼里;没有看她,她却没有一刻走出过他的视线。他似乎仍然在犹豫,沉默片刻之后,长叹了一声,下了决心一般的说:“昨夜之事……昨夜,是我的错。我喝酒了……错了就是错了,这错也无法弥补,无可挽回。我心里很是内疚,所以我断不能再当你的师父。你自幼在谷里长大,我收你为徒时说要教你一些保己护人的法术,如今你法术已经学成,你这便出谷去吧。”
落花蒙了,半天回过神来,心里是又怕又恨,说什么“法术已经学成”,不过是他不愿面对的假辞!本想发泄一通,但是看到他怕人的脸色,所以的强硬和坚持都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她缓缓屈膝,跪伏在他面前,哽咽着出声:“师父,你怎么处罚我都好,只求你不要赶我走!”秦子净向来是个不讲规矩的师父,除了上次拜师,落花记得这是她第二次跪他。
见她跪下,秦子净忙起身扶她,但是在触到她衣袖的时候,却退缩了,心头又浮现出今日酒醒所见的那幕,莫名一阵气恼,一甩袖摆,背过身去,声调也莫名高了起来:“这不怪你。你起来吧。”
落花跪地不起,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他也不再来扶她,依然背对着她,冷漠的犹如一座冰封千年、屹立不倒的冰山。说不怪她,莫不是在怪自己?
半响,落花抹干了眼泪,委屈而恳求的问:“师父你真的不要徒儿了吗?”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收拾出谷去吧。”
“师父!我幼年是你救起,你让墨玉养我长大,你收我为徒又教我法术,除了墨玉,你是我最亲的人!墨玉已经成家,如今你也要赶我走吗?我自幼长在阑珊谷,又有哪里可去?师父,徒儿做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落花声泪俱下,秦子净也不禁为之动容,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神情也一如往常,只是声音却轻颤了起来:“你无错。为师……为师我无法面对你。你,你还是走吧!”
“师父你让我留在阑珊谷吧!我们忘了发生过的事,还像从前一样……”
秦子净摇头,淡声道:“错已铸成,掩耳盗铃不过是自欺欺人。若是还将你留在谷里,下次再发生又当如何?怎可一错再错?”
“师父,你不愿自欺欺人,你也不愿再让我做你徒儿……那我们便做夫妻好了,像墨玉和汀兰那样……”
话音未落,那袭白衣猛地拂袖,大声呵斥:“荒唐!”
落花怔了一下,却没有就此打住,她壮着胆子,鼓着勇气继续说:“师父,你不是最逍遥不羁的一个人吗?你曾说要与喜欢的人过着信马由缰的生活,今日岂会拘泥于世俗?何况我们阑珊谷又没有旁人……”
“喜欢的人……”秦子净喃喃重复了一句,这次倒没再斥责她,而是颇为无奈的解释,“花儿,你还不懂吗?你是我的徒儿,我与你做出男女之事,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所以我们自然不能再待在一处,我更是无颜再做你的师父!”
“为何没有男女之情?昨夜我是自愿的,我并不后悔,也不怪你!”
“你是我徒儿,我焉能喜欢你?而且我……”
“昨夜……昨夜你那么对我……你明明是喜欢我!”
“昨夜我喝醉了,不记得……”
“你撒谎!你说你不记得,现在你清醒了,我们……我们再试一次,如果你不像昨夜……你心里没有我,我就走,再也不纠缠你!”
“放肆!”对于落花的这个说法和提议,秦子净诧异而震惊,想到早上她起身时,肌肤上错落、斑驳的印痕,莫名一股怒意袭上心头,一张玉脸,更是羞得通红。
落花也意识到这话说的唐突且不知廉耻,又见师父发怒,便不敢再言。
两人都沉默了,似乎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一刻停歇了下来,便是连小虫儿也不叫了,万籁俱寂中,彼此都能听见对方轻不可闻的呼吸,一时间倒多了几分尴尬。
秦子净依然背对着落花,一动也不动,仿若一尊风化了千年的雕像。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明日你便离谷,不必再说了。”说完径直走去卧房。
“师父你明明喜欢我,为何又要赶我走?我除了你也再不认识别人,我出谷能去哪里?你看着我长大,又怎么能忍心这样对我?”落花心里无限委屈,终于呜咽出声,她是女孩子,她都不在乎什么名节操守,他何必拘泥于此?
其实所有这些委屈的根源便是源于她盲目的认为师父也喜欢她,只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
秦子净停了下来,沉声道:“我不喜欢你。”
“不,师父你喜欢我,你的潜意识里有我,我知道的!”
“你进了我的潜意识?在我昨日喝醉的时候?”
未经别人许可,探得别人的隐私,明显是不合适、不讨喜的行为,落花自知理亏,也不敢答话,秦子净的语气则是明显的不悦:“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钟离沫他早把你忘了!他已经娶妻生子,如今他的儿子也比我还大!师父你还要想着他吗?既然他都不肯跟你隐居阑珊谷,都过了五百年,你为什么不能忘了他,重新开始呢?”
“重新开始?跟你开始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漠到凉薄,甚至隐有讥讽之意,这让落花想起昨夜强占她身子的那个人,他的毫无怜惜和蛮狠暴虐,这哪里还是她的师父?她的师父随性自我,纵然冷淡,却不绝情!
秦子净许也意识到这话的无礼,语气平缓了下来,柔声道:“我不喜欢女子,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你。”
“师父你喜欢我,只是你自己还不知道!你的潜意识是不会说谎的!”落花噙着眼泪,坚定的说道,“不信你自己去看!”
秦子净看了她一眼,神情漠然却不无鄙夷,他轻拂袖袍,凌空一划,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立刻展现在他们面前。他从落花的眼前走进那个积雪皑皑的世界,徐步走到池边,池里现出他修长的身影。
落花这才幡然醒悟,如果师父知道他的潜意识里是昨日他们二人不堪再看的画面,他岂会当着她的面,把整个潜意识呈现出来?唯一的解释是师父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他的潜意识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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