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摔了下去。下一秒她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一股淡淡的桃花幽香包围了她,她闭上眼睛不愿睁开,更不愿去想。像是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疼痛,疲累,惊惧,害怕,围绕着她,啃噬着她,她唯一的念头只是想死了般的沉睡,永远不要醒来,似乎这样,她所遭遇的一切才能不复存在。如果只是一个噩梦,醒了依然是阑珊谷的那片桃林,该多好!
可这是梦吗?绞痛的腹部,连一刻的幻想都不留给她,硬是生生将她拉回现实!
她躺在师父的怀里,耳边是嗖嗖的风声。上次她被劈天斧重伤,师父带她回阑珊谷,多么相似的场景,她却再不是当日的她,他们也再不会回去阑珊谷。想到这里,她眼角滑出泪来,泪滴又被无情的风吹落在身后。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绝望和悲伤,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虽然活着,可已经死了。
☆、夜宿客栈
迷迷糊糊中,他们已经飞离了诛仙台,腹部的疼痛一直牵扯着落花的神经,她捂着肚子,对秦子净说:“师父,你带我去看大夫,我……我的肚子……”她其实一直记挂着这个小生命,只是在秦子净面前不便过于流露。
秦子净点了点头,俯瞰下界,层层白云下似乎有人家。
镇子很小,多番询问,才在一处幽深的巷子里找到了大夫的住所。这是一个白须老者,一身蓝布粗衣,行动迟缓,神情却甚是和蔼。搭了一块绢布在落花手腕上,给她号起脉来。落花忍着腹痛,急切的询问:“我的孩子还保得住吗?”
老者深情专注,半响之后摇了摇头,宽慰她道:“尚且不足三月,如此外力撞击,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我开一剂去污保宫的方子,好生调养身子。不妨事,你二人年纪轻轻,还会再有孩子,只是以后切不可大意。”大夫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秦子净没甚表情,也不辩解,落花听闻这话,心里是又尴尬又难过。
拜别了大夫,天色将晚,他们没有着急去东海,而是寻了一处客栈,秦子净拿出一锭银子对店家说:“给我们一间房,把这药煎了。”
银子甚是压手,店家喜出望外,客气又卑微的将他们迎进客房,又立马下去煎药。
秦子净扶着落花躺到床上,落花不禁问他:“师父,你的银子还是变化来的吗?”
秦子净点了点头。
“若是店家发现了,可怎么好?”
“即便发现,也是在我们走后。”
“师父,这一点都不像你会做的事。”
“是呢,上仙自然是不能这么做的,不过我早就不是上仙了。”
闻言落花沉默了,她想起了今日玉虚子说的话,顿时觉得心里很是内疚,是她连累了师父。
秦子净给她施了一个清洁咒,去除了她衣服上的血迹,又拉上被子:“你先闭目休息,一会药好了,我叫你。”
落花顺从的闭上眼睛,可是哪里能睡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成片的曼珠沙华,还有那白玉台上身着牡丹花长袍的年轻公子,他回眸一笑,妖娆妩媚,忽然一道紫色闪电划破长空,直朝她击来……落花一惊,失声大叫:“不要……”
“花儿,做噩梦了?”
落花睁开眼来,入目的是师父那张熟悉的脸,她心有余悸的坐起身来,屋里幽黑,只有桌上的蜡烛一闪一闪的微微跳动着,泛着一丝清冷的光亮。
“师父,我……”落花低下头忐忑不安的说,“师父你为何还要救我?你应该让他们杀了我!现在的我……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活着只会拖累你!”
秦子净没有接话也没有解释,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似乎是没有明白。
落花又说:“我有魔力,仙界必要杀我!师父你不该再护着我,你将我囚禁在东海海底,你就回去阑珊谷吧!”
“等你成了魔神,他们就都怕你了。”
“我不要他们怕我!我也不想活了,这世上也没什么是我留恋的,临渊不认识我,洛世奇死了,师父你……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他却偏偏还让你来救我!”落花的手轻放在腹部,咬着下唇,恨声说道,“不是他,我怎么会有今天?偏偏他也死了!”
秦子净没有吱声,神情平常,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小二的声音,说药煎好了。
秦子净将药碗递到落花跟前,落花接了过来,微微抿了一小口,眉头就拧紧了。他又去倒了一杯水,接过落花手里的药碗,把水杯递了过去。落花接过水杯,猛地喝了一口,嘴里的苦味这才散了。
秦子净在床沿坐下,轻轻用勺子荡了荡碗里的苦药,舀了一勺递到落花嘴边:“来,我喂你!”
“不,师父我自己来……”
“听话。”
“小时候都是墨玉做这样的事情,师父,我还是自己来吧。”
落花咽下了一勺药,心里却觉得很难为情——她这样残破的身躯,怎能叫师父给她喂药?怎配得上师父对她这么好?索性接过了秦子净的药碗,仰头,咕噜噜的一口气把药全都喝光了,然后又牛儿饮水一般的喝光了一杯清水,又怕这样的做法太过突兀,忙又跟秦子净解释说:“墨玉就是教我这么吃药的。他说,若是停下,越不想吃就越难吃,不如一口气喝下,只苦一时。”
秦子净微微点头,扶她躺下:“你先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我……”
“我会在这陪你,安心睡吧。”
落花忽然想起了她的幼年时期,墨玉出谷后,就是师父陪着她,鼻子一酸,哽咽着问了一句:“师父你的身体可全好了吗?上次在魔宫,他……他给你施的锁骨针可全好了吗?”
“你是为了这个才嫁他的?”
落花一愣,忙掩饰道:“不,不是的,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秦子净神色平常,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不信,只听他说:“我没事。你看到了,今日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今日是我连累了师父。”
秦子净微微摇头:“有一天你成了魔神,你就再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
“许没有那一天,仙界岂会善罢甘休,坐等我成为魔神?”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
落花会心一笑,真情流露:“那我便更不想成魔了,想永远躲在师父的羽翼下……”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今日的她哪还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忽见他眼里的冷淡掩了去,神情瞬间柔和了下来,眼角微微扬起,仿佛马上就要扯出一个好看的的笑来,但是他却停住了,只简单说:“天命如此,是躲不过的,你注定要成为魔神。”
“师父你不怕我成了魔神以后,真的会屠戮天下吗?为何你现在还要护着我?”
“我自然要护你。今日你也看到了,即便你不是魔神,他们也要杀你。”秦子净看了落花一眼,淡淡说道,“仙界也并非正义,如今你也大了,你有你处事的方法,有些事情不必过于介怀。”
顿了一会,他又说:“今日我的师父,他说我的话你也听到了。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教育你的,你是我的徒弟,我只希望你能随心所欲,做你想做的事,不要被所谓的大义左右,自在就好。其实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义。”
“想做的事……”落花重复着秦子净的话,她想做的事就是陪在师父身边,可是如今的她,还有什么资格?
秦子净俯身给她拉好被子,柔声说道:“睡吧。”
落花乖乖的闭上眼睛,感觉面前的那个阴影移开了,好似在桌边坐了下来。过了半响,依然没有一丝声响,她忍不住偷偷睁眼去看,那人一身白衣,在桌旁的凳子上盘膝打坐,双目紧闭,深情专注又泰然,那张美玉一般的脸庞,犹如盛开的罂粟花,只看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眼去。
落花心跳加快,连忙别过脸来,再不敢多看。屋里静的出奇,昏黄的一点烛光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帐幔的帷幕上。看着帐幔上被拉长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阑珊谷,回到了桃花渊,回到了六岁那年……十年如一日,师父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容貌俊美,身姿秀逸的模样。变的是她,她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少女,又历经了这么多事情,即便她的心里依然有他,她却再不能流露半分,只因她不配!
身心疲惫的落花躺在客栈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不敢去看那抹白色,只斜着头看着帐幔上他的影子,心中悲苦的不能自已。想到那个在她肚子里只待了三个月的小生命,更是悲从中来,一个人靠着墙角,默默的掉着眼泪。
到了后半夜,听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猜她约莫是睡着了,秦子净这才渡到床前,看着她熟睡中凝结的眉宇,不禁心有感慨:上次在阑珊谷,将她封在结果里,她好似睡着了一般,却也不是这副模样。今日诛仙台上——刚才打坐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他本可以救她,为何却在关键时候迟疑着没有出手,害她失了孩子。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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