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 (纪小唯)

　　“天色正好，以人形之姿出来走走，如何？”
　　月光散漫，刚好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
　　睡了一大觉，起来时，已经分不清散入进来的，是阳光，还是月光了。
　　素念迷糊睁开眼，坐起来，有一刻朦胧。
　　昨晚，无端做了个梦。梦里，前方的小巷里，站着个人，看不清是谁，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吸引脚步不断向前靠近。
　　“你来了。”
　　他只这么说，只这么带着身后的自己，一起向前走，一前一后，好像要去旅行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没问名字，也觉得安心。素念跟在他身后，恍然间，周围就变了景色，绿柳池塘，春风阵阵，还有那条一直停留在记忆中的，冰冷的深水河流。
　　天开始下雨。素念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滴。
　　“念念，还记得这里吗。”他的话语很好听，像蒸腾的水气一般，指了指前方，那条深河。
　　当然，怎么可能忘记。雨水一定是太凉了，渗到嗓子里，发不出声音，素念想着那条河流，闭上了眼睛。
　　初上京城，人事不谙，路也不熟。误入池塘，为了从河妖手中保护一方生物，和河妖大战了一场，负伤累累，又随暗流，卷入这深水之中。
　　毫无气力，又被水草缠住，气息奄奄。还以为要这样沉没之际，一双温柔的手，触碰到冰凉的皮肤。
　　河水摇晃，搅碎了那人的面容，明明那么好看，却让人想流泪。
　　他释放了她，只微笑着责怪这条锦鲤一定是太贪吃，坠入水草大网，她不怨，却只偷偷凝望他的侧脸。
　　世上怎会有人，笑得这么温暖。像是阳光，又不刺眼，好想沐浴在其中，漂流在水上，编个梦，暖乎乎地睡下去。
　　从那以后，她跟着他，一路以来，听了不少事情。他是画师，也是个博学的人，她听他讲春花秋月、奇闻趣事，也有了人的情绪，开心时一起开心，伤心时躲进叶片下，静静看一幅幅画，从空中飘落下来，铺在池塘台阶边。
　　她知道他叫浅溪，可他从来没这么称呼过一声，念念。
　　这是她的小名，和小藕一样，生来就带有的、随意的名字。彼时的她，还有被阿棠主人赏赐的另一个名字，云锦。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小念，若是云中锦书，能带来你所盼的，那就好了。”
　　阿棠主人曾经说过，可惜，未能看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在辜负期望……
　　素念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男人却先回过头，笑容，也被雨幕隔断。
　　“念念，我来找你了。”
　　声音，依稀回荡在耳边，还是那么动听。
　　素念脸上发烫，心里却发疼，再也睡不下去，于是将被子叠起，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哇！你吓我一跳！”
　　厨房里，正在翻箱倒柜的小藕，突然看到素念这么飘忽地闯进来，差点将一盘子糖心包全部打翻。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是因为昨晚没吃饭的关系，还是感受到小藕的气息了吗。素念苦笑着，也不答话，找了个凳子坐下，随即趴在桌上。
　　点灯熬夜，抄写卷文，睡眠不足，头晕眼花……这种状态还能做这样的梦，大脑不是长期泡在水下行宫，也进水了吧。
　　“动作挺快啊，你，不愧是甜食杀手，这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小藕看来还想多偷吃两个的，被抓了个现行，只得认输，乖乖交出一整个盘子，往桌上一推，“怎么失魂落魄的？没睡醒吗？”
　　“你的罚抄呢？”素念反问，小藕这么精力充沛，反而才不正常。
　　“简单，搞定了！”小藕双手拍桌，得意洋洋。
　　“这么快？”素念一愣，成千上万的字……
　　“把书页撕下来，粘习字本上，交上去了！”小藕一本正经地回答。
　　素念差点被一口流糖噎住。“那可是御地的经典古籍，先代主人传下来的……”
　　“没事没事，之后求阿棠主人用个术法修好就是了，主人不会介意的。”小藕倒挺大方，好像损坏的只是片枯树叶一样，“而且莲姐姐又出去了，这样就成功地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补交一份，不用受罚，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觉得你已经死了。”素念实话实说，真不忍心告诉小藕，那些书籍太过古老，又是由混沌时期的术法封存的，别说阿棠主人，就是最强的神界天神下凡，都未必能修复成功……不过后半句却引起了注意，“莲姐姐，又出去调查灯妖了？”
　　“对啊。”小藕不假思索地点头，然后差点咬了舌头，“灯妖？什么灯妖？”
　　“灯笼怪伤人的事件。”素念简单把听到的传闻讲了讲，包括昨天出去的真实目的，虽然后来被某人带着，有些偏差就是了。
　　“这么说来，七星镇有危险了？”小藕听完，不但不担忧，反而还很兴奋，“需要咱们登场了吧？对吧，对吧？”
　　“奖品没有喜乐糖，别想了。”素念苦笑一下，简直太了解她在想什么，咬进去最后一口糖包，就要出门。
　　“哎，你去哪儿？”小藕在后面追上来。“去镇里的话，我也去！”
　　“没有命令，不能擅自离开。”素念打算先去把那几本书抢救一下，能救一页是一页，这样至少死时还能给小藕收个全尸……
　　“非要阿棠主人要求才可以吗？”小藕一脸不开心，“就偷偷出去一下……”
　　“不是要求，是……嗯？”素念突然一愣。
　　要求，强制要求……怎么感觉，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21章 遵守约定是好习惯

　　才一天的间隔，素念又站到了人间界的大街上，这频率，快超越过去几十年的极限了。
　　而且这次，比昨天更累，论其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身边多了个甩不开的人。
　　素念尽力了——一条鱼能做的，她都做了，但无论是藏到柜子里、爬到假山上，甚至躲到阿棠主人的专属座椅后面，小藕都能准确无误地找过来，将她拎出。
　　“哼哼，小念，放弃吧，你是斗不过我的！”
　　最后一次，小藕站在水下神木树下，神气活现地抱着双臂，冷哼着，一副料事如神状。
　　“我怕你了，别过来。”素念都站到树的最顶端，再往上爬就要将御地之守的屏障撞开个窟窿了，只能求小藕放条生路，不要再缠着过来。
　　“没门！想一个人出去玩，偷吃好东西……不不，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去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呢？要走，就一起走！”
　　“我真的是有事……”素念被迫无奈，只得赔笑央求，“回来给你带喜乐糖，好吗？”
　　“什么事？”小藕一脸狐疑，紧盯着素念。
　　于是素念顶着御地仙法屏障的压力，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极为错误的决定——一五一十，将昨天见到小藕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于是，事情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素念一脸僵硬，站在大街上，身边跟着个左看看、右看看，比猴子进城还要好奇的女孩。
　　“小念，那个骗子，在哪里啊？不会来得太晚，人家先走了吧？”
　　走了才好，你们都走了才好。素念都要哭了，还不如不提这理由，不提的话，感觉用双倍的喜乐糖还是可以收买的，大不了财政亏空，再找机会打打工，可一听说素念认识了个奇怪的男人，还和男人有个“约会”，小藕的好奇心直接窜到了顶峰，糖也不要了，不依不饶，一定要跟过来。
　　“能让我们小念看上的人，是谁啊。”小藕别看人小，但懂得还挺多，一边扫视着来来往往的男女，一边拽着身体僵直的素念向市集方向走，“这么大的事，也不说跟大家打声招呼，真见外……”
　　“多大的事？”素念心里已经后悔了，本来就不喜欢人群，真不知道遵守这无聊的约定有什么意义，而且旁边还跟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会儿出了什么事，能直接将这家伙扔大路上不管吗？
　　“你想啊，见面了就有可能相爱，相爱就有可能要成亲，成亲就有可能将你嫁到人间去，再生几个小孩……那我岂不是就是孩子的小姨了？可我连孩子的名字还没帮你起好，这怎么行啊？万一孩子继承了你的仙力，修炼个几百年几千年，被封为上仙，甚至进入神界，连个名号都没有，岂不是非常大事不妙？”小藕一脸认真地提出。
　　“你的脑袋里……装的是银河吗。”素念愣了好几秒，才吐出一句。
　　“总之，这是大事，大事，明白了吧。”小藕笑得格外灿烂，继续拽着躲闪人群的素念向前走，一边根据素念话里的信息，寻找蓝白云衫的男人。
　　“那是不可能的。”和这相比，出去治治脑袋、祛除这些浪漫过头的幻想才是大事，素念苦笑，已经决定好将余生献给御地，更不可能谈什么爱情，还是和凡人……
　　没有好结果的。人仙殊途，有些事情，也许只有被上天在身上捅一刀，痛到心死，才会知道。
　　再给一次机会，哪怕做梦的机会，也不会有结果的……
　　眼前一阵恍惚，好像又出现了昨晚梦境里，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身影，素念下意识想伸手去触碰，却在刚抬手的瞬间，忽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