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没吱声,只是阴恻恻看着对面的妖孽。妖帝仿若不觉她的疏冷,道:“你身边暖和,我极喜欢。天亮我再走。你若不安心,可制住我的手脚。”
严厉戒心虽重,但知此时当给他点甜头,遂握紧那枚记忆之珠,转身阖眼,由着他赖在床上。他的欣喜掩饰不住,却果然老实安分,与她共枕而眠也不越雷池一分。久之她熬不住困,兼之屋里燃得香有助睡眠,也便睡沉了。
后来听见花枝在二重殿隔着帘幕轻唤,严厉猛地坐起,见身边已没了人。
“近前来。”
花枝垂首进来,偷眼打量着她,轻声禀道:“小殿下一大早就来叫门,听说您还未醒,就在外殿候着。后来……后来……”
“但讲无妨。”
“后来龙君衣衫不整地从您屋里出来。婢子们猝不及防,小殿下见状更是怒极,二话没说就要动手。龙君道,他倒是不吝赐教晚辈,但凡手下不留情面,小殿下必然伤筋动骨,今日便须由他来给殿下护法。小殿下自是不愿如此,哑口无言之际,龙君扬长而去。小殿下便命婢子进来,请殿下起身。”
严厉扶额头疼。如此岂非霁月殿人尽皆知龙君留宿在她这里?
“事出有因,叫底下都管好嘴巴!”见她阴沉着脸,花枝忙出去吩咐一通,又带人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
不多时明亮长身进屋,往严厉面前噗通跪倒。
先前无异于被亲儿子捉“奸”在床,严厉心下颇囧,一时也无从启齿。倒是明亮已恢复理智,极平静地先开口道:“祖父虽讳莫高深,孩儿却料想晧睿仙师有大计须我父亲配合,无极宫那位不过是个替身,欺瞒世人所用。母亲既与父亲在娑婆谷过神仙日子,怎么突然就要嫁给龙君?孩儿昨夜匆匆下界,娑婆谷却被雁珲的人团团围住,孩儿左右进不去,只得来求您解惑。”
明亮固然聪颖,又怎能猜到幕后那种种离奇曲折。严厉叹口气,告知他龙君的歹毒计划,以及凤皇之劫。
明亮大吃一惊道:“日前孩儿去给祖母请安时,听见二老在说些古怪之语。彼时未放在心上,眼下想来却……却有祖母蓄意促成您再婚之嫌。祖父虽严词反对,祖母终归还是做了。”
严厉心知肚明,不由苦笑,“你祖母关心则乱,无计可施,只能如此。你不可怨怪她。”
明亮不忿道:“孩儿不怨怪祖母算计您,而是不爽我凤族许多年来都过于隐忍,您这个权宜之举更是叫我族在龙族那里威风扫地。既知龙君有那等黑心,您便该与他再战一回,用败字叫他心中有怯,气短三分,自然不敢妄动。”
严厉拍拍他肩膀,拉他起身道:“比武较力之输赢,争的只是一人一时之短长,于大势无益。”
“小不忍乱大谋,父亲也总这么教诲孩儿。孩儿本当母亲出此下策,是父亲也无计可施,岂料竟是您瞒着他。”明亮黯然垂首,自责道:“您告诉孩儿实情,是想叫孩儿为您分忧解难。孩儿却无能,让您受人胁迫,受此委屈。”
严厉干咳一声,无奈道:“有名无实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还小,肩膀还嫩,倘若给自己压力过大,压折了腰,岂不叫人心疼死?”
“有名无实之事?”明亮想了想,释然嘘口气道:“等过了今日,孩儿必加倍努力,争取早日飞升大神,助母亲一臂之力。可是龙君那厮误人视听,必不同母亲所想。母亲能防他一时,防不了一世。此事早晚叫我父亲知晓,您又当如何处置?”
“为娘深感日子无趣,权当拿此事逗弄逗弄你父亲,纵有后患,也自有他解决。”
严厉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解释让明亮甚是无语。
严厉又正经问:“所谓伤了头,是你的主意?”
“孩儿昨日跟您出府,潜入瑶池,本不知您跟龙君所谈何事。您走后,龙君唤近侍上殿,吩咐他筹备一堆事宜。孩儿瞧他虽未明说,却是要娶亲的架势,直觉就想到您,本欲把无极宫那位丢到您床上,先帮我父亲造点风声出来。奈何那厮脸皮薄,听说您要再婚也死活不肯赔上点名声。镜灵在边上盯着,儿子也不好强办,只能依从他的主意。见您未去他也是淡然,道是缘分已尽不可强求,日后与您相逢一笑,或许倒是件幸事。后因灵犀困了,他就打发我们走了。”
“晧睿仙师也知道此事了?他怎么说?”
“晧睿仙师道,天命之事皆不可以常理论之,福祸吉凶四字亦是如此。祖母虽与他同门,心思却亦是凡俗,兼之关心则乱,做事才会失去分寸。然则计划虽有变,万般尚在他掌控,叫您只管随心而行,不必忧虑后事。”
听这么说,严厉顿觉安心。
“到底是什么计划?”明亮自是要追问。严厉讳莫高深,叮嘱他今日务必谨慎。母子俩仔细合计一番,出门去办正事。
第123章 章
天将卯时,整个觉明府都要醒来了。严厉让明亮去帮烛武安排事宜,她往朝阳殿去。
朝阳殿掌事宫娥轻声禀道,昨夜凤皇在殿前摆宴,凤后命人把灵犀抱到房中,老少二人一起玩那平衡之术。凤皇回来灵犀已睡下,凤皇怜他睡得香,就容他待在御榻上。今日灵犀起得早,凤皇也便早起,抱他出门玩去了。
“母后还未起身么?”
“尚未唤婢子服侍梳洗。”
刚说到这里,严厉就听内室哗啦一声响,忙撩起帘幕进去,见六十四片龟甲散落一地,靠坐在床头的凤后神色坚毅,脸色却透着灰败,元气耗损极大的样子。
“母后这是怎么了?”严厉一惊忙上前探视。
凤后摸着胸口缓了会儿气,虚弱道:“你父皇一向粗狂豁达,累劫至此也欲听天由命,道是纵使他真渡不过此劫,膝下业已后继有人,对得起列祖列宗。还道你世叔万般谋算,岂会有失误?定是烛武功力不够,打错了卦。为娘知道你世叔乍看平和,实则性有强势,不喜他谋定之事受人质疑,尤其为娘与他亲近,有丝毫质疑也是不信赖他。然他明知我族卦算无双,还笑为娘庸人自扰,不肯解惑。为娘心思重,想得多,为求万全才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可怨怪么?”
严厉道:“儿臣爱重父皇不亚于母后,母后有事不倚仗儿臣,儿臣才会怨怪。”
“你能体谅甚好。”凤后释然笑了笑,叹气道:“你父皇却不理解咱们两个至亲的苦衷,昨夜跟为娘我闹腾不休。也怪为娘处置有误,明知他性子还管不住嘴,前几日与他商量做什么?彼时他严词拒绝,道是尽人事、听天命便是,胆敢使这歪主意,他必不与我罢休。为娘应承他,他总归起了疑心。昨夜为娘架不住逼问,就招了供,后见他怒气难消,左右哄不好,只好趁他不备用事实说话。”
“母后莫非开卦了?”
“虽虚耗身体,为娘终于能安心了。你父皇哑口无言,恰灵犀睡毛躁了,缠着他哭闹,他不得不耐心去哄,便未再纠缠此事。”
隔辈儿亲,古训诚不欺人。灵犀素来喜欢缠着凤皇,凤皇待他也比待明亮还要宽容宠溺,浑不像当年教养严厉那般严苛。凤后定是笃定这点,才刻意拿个小子来绊凤皇的腿。
而无极宫的玄奥由娑罗一脉相传,后辈门人心性皆受其干扰,凤后也不外如是。严厉没少吃这等软亏,嘘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对自己老爹深表同情。
严厉把满地龟甲拾起来,收进凤后床头的宝匣里。
“既搞定了父皇,母后还拿这随身宝贝撒气?”
“为娘若不通此术,便不知吉凶祸福,也便不因此患得患失,比别人多操些心,多出些力,多做些挣扎和……决定。”
“决定?母后所指的是?”
凤后沉默少顷,这才摇头笑道:“饶是你世叔,也不会事事以我凤族利益为首。为娘若不是有卦术傍身,能司天命,如何守护自己爱重之物?”
严厉想了想,劝她道:“母后的坚忍与付出父皇自是明白,岂会真与您置气?您强撑病体开卦,只怕身体每况愈下,还要在床上多将养几日。一切交给儿臣去办,您只管在府中安心等消息。”
“甚好。”凤后颦眉扶额。严厉见她极疲惫的样子,扶她躺下便告退。
凤皇生于巳时一刻,也便每次历死劫都这个时辰。
皇笳天南有地域唤作梵谷,阳气最盛,地势也最好,是凤族的涅槃之地。
辰正时分众神便已齐聚梵谷,各据方位,将梵谷围得水泄不通。各路凶禽也在下界严阵以待,谨防西海龙王自作主张,带妖界生事。
万事俱备,凤皇这个正主却卡着时间才来。
凤皇的胡子造型清奇,很招人注目。
“早说祖父宠惯灵犀甚于孩儿。那把胡子都被玩出花儿来了,他也不打理打理,大庭广众仪容不整,明明威严受损,看来竟还颇无所谓的样子。”
听身边的明亮附耳嘀咕,严厉绷着脸不笑。她身后的烛武却忍俊不禁,轻笑出声道:“二小殿下还小,背不动这个黑锅。”
明亮忙请教烛武,他被严厉回头一瞪,只得肃然无语。虞靖的消息最是灵通,明亮掉头要问她,她早一扇翅膀,钻进不远处茂陵等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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