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猛抬头,模糊瞧见某人注视她的眼中带着笑意。
“什、什么意思……”
某人掏出汗巾帮她擦了擦眼角,凝视她道:“梦虽然醒了,情却难断。情如鸠毒,无药可解,欲罢也不能。道祖尚且不能幸免,何况是我?我虽恼霄霜瞎算计,却何必为跟他置气,就难为自己。”
“啊?”严厉又喜又疑,“您老人家这是几个意思……”
“简言之,”某人道:“你应该是我绵长生命中的过客。但我不欲听天由命,纵有险阻也要竭力扭转。希望若干年后尘埃落定,我们都能是彼此生命中的永恒。”
严厉越发糊涂,却听明白一件事,因此烦恼尽消,大喜过望,却不由一把薅住某人的领子,怒目嗔他道:“原来你是故意戏弄我?简直岂有此理!”
“非也。”某人不急不躁地看着她的手,不咸不淡道:“那时那么说,是想让你好好思量思量,今后该怎么跟我相处。”
严厉一怔松开手,“你不直白点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个企图!”
“唔。”某人自检道:“的确是我过于委婉,不该高估了你的理解能力。”
实则这个问题严厉早便认真考虑过,且拿定主意。拧着眉别扭少顷,她垂首做恭谨状,好声求教道:“大爷,祖宗,您老人家怎么说,小的就怎么……”
没等她说完,某人猝然伸手一推她的头,她顿时重心不稳滚下青石,两脚踩进溪水里。
“哎!”她提着裙摆懊恼。
某人操着手睨她:“水里凉快,能帮你理清思路。”
严厉抿着唇瞪他少顷,索性不理会他了,脱了鞋袜,裙摆扎进腰里,高高挽起裤腿,去帮灵犀摸鱼。灵犀虽灵智已开,却还有很多懵懂难解之处。母子俩交流不畅,闹了不少笑话。折腾半天总算捉到一条鱼,灵犀非要自己抱着,严厉无奈交给他,刚嘱咐他要抱紧些,就被那鱼一甩尾巴跳进水里。
严厉甚想往水里拍一掌,随便就能震晕一群鱼。奈何某人像她刚来时那样,悠闲随意地卧在青石上面,兴致斐然地看她母子玩闹。
于是严厉又带灵犀忙活半晌,抓到一条更大的鱼。
费了点周折把鱼宰杀好,严厉捧着鱼凑到某人跟前,试探着唤他:“夫君?主料已经备妥,就差你这位大厨了。”
某人冷冷睨她。
她遂改口道:“嗬嗬,我说笑而已。”
某人却挥散结界,抱起灵犀朝不远处一间屋子走去。
严厉提着鱼亦步亦趋。不经意瞧见龙君站在水潭边上。夜幕降临,龙君身畔元气明亮,严厉清楚的看见他脸色阴沉。心说这鱼只怕要吃出波折,严厉迅速准备好如何应付,龙君却一扭头下了水。
严厉传话给某人,“果然需要那厮辅佐行功?”
某人沉默少顷才回道:“重点是他生而即克炎之灵。”
严厉不禁疑惑,“这岂不就是必须解决他的缘由?”
“非也。”某人慢慢说道:“若干年后将有一块天石跌进宇内,上古那时焚毁整个凤族的炎之灵,只是这块天石的一点点碎屑。”
严厉十分震惊,“这就是道祖交代你的大事?”
“然也。”某人凝重道:“显然,挽救这场毁天灭地的灾劫,必须有龙君。”
第115章 章
因灵犀吵着要吃鱼,严厉虽震惊迷惘,一时也无暇细问。
谷中三间房子除了先前给龙君那间,其余两间一是厨房一是卧房,里面都摆设周全,简陋却显温馨,足见某人用了不少心思。
严厉这才信了他的话,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虽进了厨房,某人却只取出些佐料,把鱼腌制好,拿木棍串上,架起来,然后费时教给灵犀一个小火术,让他自己动手烤鱼。
灵犀虽顶着好奇乐呵呵地听话配合,严厉却不禁埋怨:“吃个饭如此艰难,你是不是诚心要把我儿子饿坏!”
“有些事须打小开始管教,这都是为了他好。难道要像你父皇骄纵你那样,叫灵犀没了把门,将来也像你那样闯祸误事?我倒是不愁帮他善后,却未必他能同你一样有幸,遇见我这等良人。”
严厉囧了一下。显然某人这是积怨颇深,轻易也难消啊!明知辩不过他,她也郁郁质问一句:“分明当初说好了,生了儿子我教我养。你这是要言而无信?”
某人睨她:“从今往后连你都得听我管,听我教,免得我一世英名毁于你手。”
严厉心说你已“死”了那么久,英名早便所剩无几了好吧。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转了一圈,她笑嘻嘻道:“合着您老人家真要给我当祖宗呐?祖宗有什么吩咐只管示下,小的莫敢不从。”
“去,把自己洗干净了。”
纵是某人颦眉摆手,做嫌弃状,严厉也当他语意不详,定还有下文。
严厉两边袖子闻了闻。枉她平生杀人无数,还是头一次杀鱼,难免,呃,沾了一身鱼腥气。只是俗话有云饱暖思淫欲,古训也道枕畔没有圣贤,任平素再如何衣冠楚楚,端庄贤淑,正经严肃,不容僭越亵渎,脱了衣服上了床,也不过是草莽凡俗之辈,风流下作之人。今晚她若如此这般,不愁某人不掉下神坛,破了功,现出原形。
呵呵!
严厉袅袅娜娜地走了。目送她进屋关门,娑罗颇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骄矜矫情一下,把多年来积攒的怨念发泄发泄,体会体会被人倒追的感觉,但见严厉气色不佳、身心疲惫的样子,他又不禁软了心肠。
况且颜面固然要紧,他却哪儿能眼见龙君妄图取代他?重点是严厉也心怀古怪,刻意去接近龙君,他这才把灭世天劫稍稍透露给她。
天石跌入宇内是常有的事。这一块却连道祖都无力扭转其轨道,也无法将其毁灭,唯有本着万物生克之理,众志成城之力,才有望将其降服。
道祖预算出天石降临的时间。未免造成恐慌,乱了世道人心,娑罗将此事定为无极宫宫主口口相传之秘,且把寻找能克炎之灵之物当头等大事去办,其次才是天地一统,止戈归元。
道祖曾有遗训,唯恐牵一发动全身,乱了乾坤秩序,纵然他寿元无限,修为绝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可左右世事。故此他一朝坐化便杳无音讯,顶着孤寂行走于时空的洪流,直到霄霜出世,成人,顿悟超脱,他才有了一个可以分享秘密之人。苦苦寻找数十万年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着落,失望气馁之际他难抑烦恼,终于对霄霜发了一通牢骚。
霄霜道是时候未到,急有鸟用?
他自然明白凡事皆有定数,逆天而行极难,越是强求越会适得其反。可他活到这把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岁数,无法推卸的责任已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霄霜断言:“你这个样子显然是阴阳不调,是病,得治。”
唔!凭空少了一魂一魄,连他一向自负的缜密思维都有所退化,能阴阳协调也就怪了。然被他催生出来那个女人,倒是活蹦乱跳地引人注目。
有病固然须治,他却无法把那一魂一魄收回来。
长久以来,那块天石就是他的心腹大患,取自于它的炎之灵被他百般探究,自炎之灵衍生出的人,自是更引他关注,且因此,他早便习惯了的死水无波、一成不变的日子渐渐发生改变。
而严厉却从不知道,在长达九千年时间里,有一双眼睛常常追随着她的身影,试图从里至外把她研究透彻,从而找到能让他轻松一些的端倪。
后来娑罗死劫将至,神魂孱弱之际恰逢严厉涅槃。大罗天的一切关卡于他都是虚设,以往严厉每次涅槃他都会去,这次却不得不劳动霄霜。
事后霄霜打趣他:“我已留神你许久,恁地古怪反常。这样都要上天,可是思春发情了?”
他断然否认,“我在执着什么,你又不是不知。”
“你也不是不知啊,”霄霜拈须笑言:“情是何物?不过是执着两字而已。或许你断情绝欲难解之事,动动凡心就豁然明朗了。与其眼见你那小小小徒孙按部就班,把天下大事搬弄成定局,结果无可挽救,不若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给世事制造一点变数,或许就有了转机呢。”
后来他把这番话反复思考,深以为然,也对一件事情深感烦恼负累,大惑难解,终是抱憾而终。本想聚魂之后再细细想,反正他有大把时间,大把空闲。孰料着了霄霜的算计,跳入因果轮回。
之前严厉见他郁郁寡欢,请霄霜开解他时,霄霜只道他有更深的来历,不肯透露实情。他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谁,也因此烦恼尽消。
聚魂醒来那一瞬,只一瞬他便辨清,虽不知起于何时何事,当年他待严厉却果然就是执念,可惜彼时他心中糊涂,以至后来她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话说回来,若非如此,未必到如今他能有佳人在侧,儿女绕膝,形势皆在他掌控,灭世天劫也有了大转机。
事实证明霄霜的思路完全正确,不负那个有如道祖重生的美名。
因此他对霄霜非但没有报复之心,还有感激之情。唯一叫他不爽的是,那人竟是龙君。所谓天意弄人正是如此,奈何啊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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