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辞这几日都好好地呆在荭瑶厅内,靑婳已经与所有影门门徒一起被集体软禁,这个空荡荡的石室更显的深幽寂寞。秋长歌等人忙着收拾残局,安顿伤者,白夕辞也不好意思时常去打扰他们,而云墨逍更是不知所踪,她几次寻上前去都被告知他不在影门内。
终于有一日,她远远看见云墨逍白色的长袍在拐角处一闪而过,想也没想便连忙追了上去,却只看见他合上门时的背影。
白夕辞走过去,略微迟疑地抬手敲了敲门,沉闷的敲门声在石廊里绵长地回荡,推动着心跳都逐渐加快了起来。
“谁?”门内传来一声询问,白夕辞应了一声:“是我,白夕辞。”
门内忽然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她听见那个声音似乎靠近了门边一些,说道:“今日我累了,有什么事日后再说,你回去吧。”
“我只说一件事!”白夕辞有些急了,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见过溪慈了。”
周围忽然安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犹如有千斤沉重,投落在地上发出久久不断的声响。
“就是你在缭绕林中初遇的溪慈,在瑶华剑派中朝夕相处的溪慈,跳下云漠崖的溪慈,你深爱的溪慈。”她喉头有些酸涩,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拉开,云墨逍的神情更是让她的心抽痛了一下。
云墨逍盯着眼前站着的人许久,她眼中的神情告诉他她没有说谎,可是这怎么可能,溪慈跳下云漠崖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她已经死了!忽然,他感到好像被戏弄了一般,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气,让他用一种陌生的语调说道:“她已经死了。”
“是,她死了。可是我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白夕辞喉头有些哽咽,视线慢慢落了下来,一直落在了地上。
“还记得那些半死不活的影尸吗?”
“那是我为影门炼制的影尸。”
“溪慈的尸体被影门发现,与其余所有尸体一起都炼成了影尸。”
“那日在山崖上你遇见我,溪慈就在旁边的树丛里,可她不想让你见到她那副模样,于是冲破魂锁藏了起来。”
“她的魂力耗尽,灰飞烟灭。”
白夕辞一句接一句地说着,石道中很安静,安静地连回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云墨逍不可置信地听着每一句话,他不信,他一句话都不信。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白夕辞笑得无奈,晶莹的水光顺着脸颊滑落:“我不该告诉你,可是溪慈灰飞烟灭前对你说了一句话。”
“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最后一刻能看着你,她很幸福。”
云墨逍的手指几乎嵌进门框里去,这两句话仿佛有无边的魔力,占据了他的身体,不停地回响。他好像看见溪慈含笑着对他这样说着,那弯起的粉色嘴唇,温柔汪着水的眼睛,犹如梦幻一般若隐若现在雾气里。他伸出手去,溪慈却渐渐消散在白雾里。
“那日我看见空中飘飞的碎片,是她消散的魂魄?”云墨逍牵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造化弄人,不过是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却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从此生死永隔。
白夕辞点了点头,不敢直视云墨逍的视线,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一种名为悲痛的情绪弥漫在她胸腔中,震荡起空荡荡的回音。
她将星芒剑轻轻放在桌上,一声轻微的剑吟低低地叹息,而后远逝。
“对不起。你可以不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白夕辞匆匆转身逃一般地离去,害怕多停留一秒就会听到他残忍的回应。
“丫头,来找墨逍?这么快就走啦。”秋长歌正从不远处走来,看见白夕辞笑道。然而他看清白夕辞脸上的泪痕和悲伤的神色,笑意顿时隐了回去,他拉住白夕辞问道:“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白夕辞连连摇头,用袖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水渍,对秋长歌道:“大叔,溪慈对你说,她从未怪过你,让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说罢,她推开秋长歌的手匆匆跑开了。
秋长歌石化一般站在原地,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同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云墨逍,喃喃道:“怎么回事儿?”
第三十六章 匆匆复临行
流香阁已经闭门多日,影门的覆灭让这个繁华的疏影城有过片刻的震动,但不久便归于沉静。城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从未有过这个神秘组织的存在。只是在茶余饭口,提起这个藏匿在底下多年的组织仍然会发出些许惊叹,提起那个云香花锦的流香阁依旧会露出些许惋惜。
白夕辞站在空荡荡的流香阁内,平日并未觉得这里如此空旷寂静,可是此刻她站在这里,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外面的繁盛景象一丝一毫也渗不进这里。
琉珠不在了,楼里的姑娘们也在地牢里被软禁起来,一下子,人去楼空,成了继落英楼后的又一座空城。
红颜薄命,太多女子共同谱写的故事总不会持续得太久,纵使繁花似锦也带着稍纵即逝的伤春悲秋。
身后有阵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白夕辞转过头去,见秋雨棠带着一群女子正朝她走来。那些都是昔日流香阁的美娇娘,此时却都洗尽了艳丽的脂粉,露出清秀可人的年轻面庞,身着最普通不过的常服,犹如一阵清风吹入了流香阁内。
秋雨棠停在白夕辞面前,面色淡然没有丝毫亲近之意,一如每次她去靑府拜访她时一样。白夕辞忍不住一笑:“秋总管,你不必总是对我冷眼相向吧,好歹也是我把你们放出来的。”
“我不会谢你。”
白夕辞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今后你与这些姑娘还要留在这流香阁吗?”
秋雨棠沉吟片刻,说道:“在安排好各位姐妹的去处之前,我们都会在流香阁,只是不会再回烟花之地了。”
白夕辞点了点头:“也好。流香阁不是久留之地,琉珠很有可能会回到这里,二爷也一定不会罢休,你们还是尽快安排好去处吧。”她扫了扫眼前二三十个姑娘,眉头微锁,又问道:“你们不再回烟花之地,可有想到其他去处?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你自己也是流落天涯之人,能帮我们什么?”秋雨棠露出一丝苦笑,回身看了看这些姐妹,说道:“怎么活着都好,以后像人一样活着,不必为其他人活着,不必为其他人利用。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死去,她们都是些无辜的可怜人,并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
“那你们为何不随大皇子回帝川,至少他不会强迫你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生活相对安稳。你们这样若是琉珠再找回来,继续让你们为二爷效力可怎么好?”白夕辞想起了香绡雪,想起了她最后干枯瘦瘪的身躯被砍得四分五裂,消散尸解,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
“到了帝川又如何,忍受别人的冷言冷语,排斥孤立难道会比现在好过吗?一旦被认定为恶,我们便再也没有容身之处。若是二爷再找到我,我也无话可说,既然已经是恶人,那便只能一直恶下去,尘世的眼光容忍不了弃恶从善。”秋雨棠笑得苍凉,眼角竟已带上了些细纹,她已不再年轻,正如海棠花期将过,在雨中撑起的亮色终于抵不过时间的仓促。
白夕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胸口。她叹了一口气,看向秋雨棠身后的靑婳,道:“你真的不随我走?”
靑婳一笑,弯弯的眉眼让白夕辞有一种回到初见那天的错觉,她说:“夕辞,你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小人物罢了,我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已在前半生结束,现在我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安稳的生活,那很好。”白夕辞淡淡一笑,眼中有瞬间的暗淡,又马上掩盖了起来。她朝众人笑道:“那便祝各位一切顺利,从此远离这些纷争,过上想要的生活。”
秋雨棠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什么。靑婳上前,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今日午后便走。”白夕辞说起这个,面色也沉了一沉。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前路必定凶险,你······好自为之吧。”靑婳一咬嘴唇,转身藏在了秋雨棠身后。
一股浓重的酸涩直冲上她的眼眶,她赶紧扯出一个笑容,匆匆向众人告辞离开,生怕多留在这里一刻便会失控。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来,转身喊住秋雨棠:“对了,你们可曾见过齐玄?”
秋雨棠凝神想了想,摇了摇头:“自从最后一次与苍云之战后便再没有见过他,想必是跟着二爷离开了吧。”
白夕辞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了起来,那次影苍之战并未见到他的身影,连最后洛云辰落败也没有见到他出手相助,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这个齐玄的做事风格匪夷所思,从来没有理由,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