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琉玉城中的灯盏渐渐熄灭了下去,不远处河流流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宽阔的街道上,四个身影被压缩成琉玉城中极小的点,对抗着黑夜的沉默。
“你真的不是三皇子?”白夕辞跟在云墨逍身后,再一次问道。
云墨逍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再一次对白夕辞说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三皇子早已经在十年前病死于宫中,我又如何会是三皇子?”
“那二皇子为什么说你是他三弟?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二皇子?”白夕辞不依不饶,围着云墨逍看了一圈,一脸怀疑。
云墨逍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地转身欲走,却被白夕辞抓住衣袖。
“喂!你去哪里?”
“干你何事?”云墨逍一甩手,白夕辞却紧紧地抓着衣袖不放,黑夜之中她明亮的双眸有些委屈地望着云墨逍,不远处传来的水声好像自她眼中流淌而过。
“你就不管我啦?”
云墨逍眯起了眼睛,显得有些危险,白夕辞不由得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虽然我不知道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不过看在你破了幻境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这个邪教妖女为难了,你快离开吧。”
白夕辞白了云墨逍一眼,不满道:“白夜泽怎么了,我们不过就是会摄灵吗?又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分明是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嫉妒我们的摄灵之术,你看今天影门所做的一切才是丧尽天良!”
云墨逍看着愤慨的白夕辞,没有说话。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说道:“或许影门是比白夜泽更邪恶,但是影门背后的人是二皇子,这就足够了。这个世界不是只能分成善与恶的,更多的时候,你看到的是白色,却有人偏要你说成黑,而你无力反抗。”
说罢云墨逍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长长的青丝在风中扬起,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那只露在夜空下的漆黑眼眸犹如此时天上的夜空一般深邃,更隐含着星星点点的星芒,于最黑暗的深处悄然绽放。
白夕辞望着那个立于风中的白色身影,曾几何时也有一人仰望着渺远的夜空,眼中流露出那样哀伤的深色,白衣在风中翩然翻飞,似落入凡间的谪仙遥望天外回忆中的神界。
漓清······
一个名字重重地击中了白夕辞的心,撕裂般的剧痛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身体各处,血液像是沸腾一般在体内冲击流窜,白夕辞身形一阵虚晃,全身不住地颤抖直到痉挛,眼前白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与回忆中那个身影慢慢重合。
云墨逍发现白夕辞的异样,她此刻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月光落在她脸上呈现近乎透明的惨白,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白夕辞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鲜血却从她嘴角缓缓流下来。
“救我。”她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内脏像是全部被压碎在身体里,好像有一根根针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入,在血肉里不停地搅动。
“救我······我不能死······”白夕辞口中喃喃着只言片语,鲜血随着唇的蠕动不断涌出来。
云墨逍看着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白夕辞突然倒下,心中一惊,忙伸手探她的气息,却是极度微弱混乱。
“看来是刚才摄灵的时候承受的灵蕴超过极限了,我们三人本该承受的反噬全都出现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云落尘探了她体内的情况,神色复杂地对云墨逍说。
“我还不能死······漓清·······我不能死······”云墨逍感到自己的袖子被往下一拉,白夕辞的沾血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那双涣散的眼眸带着强烈求生欲望望着他。
天上的月光渐渐被乌云所掩盖,挣不破黑暗的枷锁,无边的阴影笼罩了琉玉城,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出现之前,白夕辞眼中看见最深沉的黑夜降临,统治了这个曾经繁华风流的尘世。
第五章 半日品温言
白夕辞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沉浸了很久,没有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思考,只是懒懒地任由自己轻飘飘地浮沉在虚无飘渺中。忽然,她感到被一股力量重重一拉,一个声音不断喊自己醒来。她开始挣扎,周围虚无飘渺的空间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像一个蚕茧包裹住她,想要就这样睡去,但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急迫,她伸手撕扯着周围坚韧的茧缚,身体一阵阵地往下沉,忽然沉入一张柔软的床榻之中。
光线刺得她眼睛有些酸痛,但是眼皮却似有千般沉重,几番尝试之后,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明亮素净的房间一点一点显现在眼前,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床榻旁的小窗半开着,露出窗外清丽明亮的绿柳与朝气蓬勃的初阳。
“你醒了。”清冽的声音犹如城中潺潺流过的水声,在这样混沌初醒的清晨格外让人心悦。白夕辞侧过脸去,看见一袭白衣的云墨逍正坐在檀木桌边,正提着小茶壶往杯中倾倒茶水,他长长的发丝依旧倾泻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清晨的柔光揉碎在他的茶碗里,揉碎在他那只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中。
白夕辞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虚浮的眩晕感消失之后,全身的知觉都慢慢恢复了过来,体内生命的脉动、血液流动的声音都真实地在身体里激越地回响。
终于活过来了啊。
白夕辞长出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下一秒却被一个放大的脸庞惊得一愣,只见云墨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直起身来说道:“还能笑,应该死不了了。”
白夕辞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扫了一眼简单素雅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云墨逍又走回到桌边坐下,继续呷了一口茶,面对她询问的目光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迹象。
白夕辞对于他这种旁若无人的状态翻了一个白眼,觉得喉咙干的厉害,想要下床找杯水喝,却发现她身上沾满血污的黑衣已经被换成了白色的里衫,她望了一眼云墨逍,又钻回到被子里去,说道:“你们家丫鬟的手脚真利索,换了衣服我一点知觉也没有,我的衣服脏成那样子,辛苦她们了。”
云墨逍端着茶碗,淡淡地吐出一句让白夕辞差点咬到舌头的话:“你的衣服是我换的。”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被子,觉得喉咙更加干涩发紧,只听见云墨逍又继续说道:“我们家没有佣人,你自己的衣服你自己去洗。还有你身上的衣服是我们的,记得以后把钱还我。”
白夕辞呆愣地看着云墨逍的薄唇不停地张合,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气血直涌上头顶,差点当场吐血,她抓过身边的枕头向云墨逍扔过去,一声愤怒的吼声响彻整个房间:“混蛋!”
云墨逍躲过迎面飞来的枕头,眼中含着笑意,口中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好歹把你救了回来,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白夕辞怒目而视:“我还救了你们三条命呢,你还欠我两条!你就不能让个女的给我换衣服吗?我伤成这样子你帮我洗一下衣服会死吗?”
云墨逍两手一摊,无赖地勾起嘴角,说了两个字:“没钱。”撂下白夕辞便大笑着走了出去。
白夕辞气的翻白眼倒在了床上,她抱着被子狠狠地瞪着云墨逍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道:“无赖,鬼才信你三皇子会穷到没钱!”
第六章 庭院深深许
下午,白夕辞觉得精神大好了些,正准备下床找些吃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云落尘端着食盘走了进来,见白夕辞坐了起来,对她一笑说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白夕辞点了点头:“好多了,让你们费心了。”
云落尘扶她坐到桌边,又一一地把饭菜从盘中摆出来,一边对白夕辞说道:“粗茶淡饭,姑娘可别介意。”
他的嗓音温润柔和,嘴角总是带着温柔的弧度,笑起来眉眼也染上的暖暖的春光,白夕辞心里一暖,忙摇头道:“怎么会,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你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夕辞吧。”
“溪······慈?”云落尘细长的双眸微微睁大,有些惊讶地望着白夕辞。
“对啊,我叫白夕辞,辞别往夕的白夕辞。”白夕辞没有注意云落尘脸上的变化,早被桌上香味四溢的饭菜给吸引了过去,虽然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小菜,但是对流离已久的白夕辞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了。她拿起筷子,对着面前的白玉笋丝大快朵颐起来。
“哦。”云落尘多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又开口道:“我叫云落尘,那公子知道你叫白夕辞吗?”
“你说的是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吗?他又没问我,我干嘛告诉他。”白夕辞想到云墨逍,皱了皱眉。
云落尘看见白夕辞的神情,有些好笑,对她道“我们公子叫云墨逍,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白夕辞闷闷地吃了一口菜,说道“才没有什么误会,他就是个自说自话的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