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落尘大哥,还有各位师兄师姐们,各位对夕辞的照顾和恩情,夕辞没齿不忘。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夕辞再报各位的恩。”她又朝着跪着的众人缓缓磕了三个头。
“掌教,你我虽素来意见不合,倒也未曾诘难于我,容我过去在这苍云有一个家,这便是对夕辞最大的恩赐了,多谢。”
她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云墨逍身上,千般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差点让她眼前一黑。琉玉城初见他神秘清冷的样子,他为灵犀怒目拔剑的样子,御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落剑阁星夜舞剑的样子,为真水忧心的样子,云漠崖旁静坐的样子,手执天灯笑若清风的样子,阎沼中盛怒失望的样子······
“云墨逍,我不怨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你也不曾亏欠于我。他日若再相逢,便视为陌路,只当从未遇见过吧。”
云墨逍心中狠狠一痛,五脏六腑都紧紧地缩在一起。他袖中握拳的手指泛白,啪的一声撑在身侧的椅子上,像是耗尽了全身气力一般苦苦支撑着才未倒下去。
“小水,要听你师傅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师父都会帮你护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真水大哭着跑下来,紧紧抱住白夕辞不肯放手。
她忽然觉得还是幸福的,有这么多人念着自己呢,真好。
她轻轻地拍着真水一抽一抽的后背,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她何德何能,能获得这么多人的挽留。如此下去,怕是再也舍不得走了。
她忽然推开真水,转身朝外走去,经过秋长歌身旁时轻轻道:“大叔,可怜我御剑也未学会,便再送我最后一程吧。”
白夕辞大步走出殿去,阳光将她打得模糊泛白,好像下一刻就会化为云尘散去。真水的痛哭声回响在苍云殿内,而白夕辞再未转身看过一眼。
霍柒寻踱步到云墨逍身边,循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那一道远去的苍色剑芒,了然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不舍,又何必要赶她走?”
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而霍柒寻也不恼,又继续道:“那日她留言给我,若是你们被阎沼困住,便让我带人从上空突破,阎沼到底是地藏之物,空中便是它薄弱之处,也亏得她能想到,我们才能救你们出来。”他察觉到云墨逍眼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叹了口气:“其实那日的情况也怪不得她,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我没想到你会下如此狠心将她赶出去,应当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天际那道剑芒终于再不可见,人群散尽后的苍云殿显得无比空寂,一声声呼吸都带起重重回音。
“我怕,怕有一天看见我最不愿相信的结果。”
连云山的缭绕一夕之间落了花期,空落落的枝桠挺着料峭的春寒微微颤抖,满地满地的荼白花瓣被风拖曳着走。
冬过了,春悄悄地来。
而缭绕却迎来了它短暂的花息。
有人问缭绕为何独在这百花争艳的春天落了花,有人答兴许是累了吧。
饱满鲜嫩的绿胀满了枝头,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拣鲜嫩带露的摘下,就着清冽的溪水,沏一壶溪舞茶。
可是泡茶的人不在了,陪着喝茶的人也不在了。
于是花落了便落了吧,叶掉了便掉了吧。
她在花开的季节前来,在花落的季节离去,恍然竟已过了一个春秋。
第一章 疏影扰慈溪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疏影城不愧为四大明珠之一,虽比不上琉玉城奢靡华贵,但随处可见的飞檐楼阁,雕栏画柱,却是有另一番精致秀雅的韵味。
白夕辞自进了城门便左顾右盼,四处打量,心中不由得惊讶了一番,却不是为了这疏影城的繁盛,而是惊讶于在那个阴暗卑鄙的影门势力之下,这里竟一点看不出权谋纵横的影子。
琉玉城与飞云城相去不远,可以说只隔着一座连云山的天然屏障,那日白夕辞下山,是再不想回到那噩梦般的飞云城了,便让秋长歌将她往另一个方向带了,随意放下,走了几日便来到了这疏影城。
其实她也不知来到这疏影城要做什么,云墨逍这一条线算是断了,若要接近皇城帝川,或许只能从二皇子这里搜寻线索。然而这二皇子比云墨逍还要行踪莫测,她所知道的唯一线索便只有影门而已。
既来之,则安之。白夕辞不是没有等过,不是没有失望过,如今只是从头再来一遍罢了,再来便再来吧,她好歹还是掌握了一些线索,总比从零开始强。想到这里,她紧了紧背上的细软,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白夕辞在疏影城转悠了好几日,别说二皇子了,就是守城兵卫也未曾见到一个,这里也实在太过太平了一些。
她也打听过影门所在,却没一个人能说得上来。虽然影门中人也时常会在这疏影城中出现,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出来的,对于影门所在他们也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白夕辞怕引起影门的注意,没敢多问,这城中的百姓看起来倒还和善,看起来与影门并无多关系,让她惊讶的是百姓对于影门还赞誉颇多,说是影门时常会做些善事,几年前曾有一场疫病,死伤无数,影门派遣了不少人前来救济,布施粥粮,控制疫情,城中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是他们帮着处理了,疏影城这才从那一场灾难中恢复过来。
白夕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道济天下,心怀苍生,还是以阴险毒辣著称的影门吗?看来这个二皇子还颇有些手段。
一番打探下来,白夕辞揣着满腹心思开始往回走,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手中的星芒剑哐的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半截剑身,泛着清冷的光芒。
白夕辞赶紧给那人赔不是,伸手正欲拾起星芒剑,却被那人抢先抢了过去抱在怀里。白夕辞愣住了,不由得细细打量了自己撞的女子,长相颇为清秀,此刻双手紧紧抱着星芒剑,眼中竟然蓄满了盈盈的泪水。
虽说自己不小心撞人在前,可这女子好端端的没碰着伤着,却抱着她的剑泪盈满眶,大有“你不给我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这几日明明感觉疏影城百姓都挺和善啊,没想到民风竟如此剽悍,滴水之过,涌泉相赔?
“姑娘,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白夕辞赔笑着朝她伸出手去,想要趁机拿回星芒剑。
谁知那女子警惕地一躲身,容色愈发悲切,两行清泪顺着秀丽的脸庞流下,显得男儿打扮的白夕辞正占着她的便宜一样,十分的不正人君子。
白夕辞有些急,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已经投来了好几道怀疑的目光,她只得又问道:“不知姑娘你为何抱着我的剑不放?”
她不说话,依然只是抱着星芒剑流泪。就在白夕辞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忽然间冲了上来,抓住她的衣领,神色之间哪里还有一丝悲切,她的一双杏眼瞪得浑圆,口中还念念有词:“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姑娘,你快放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白夕辞被她逼得连退几步,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街上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看得白夕辞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那女子却又兀自嬉笑了起来,拉着她颇为得意地说:“将缭绕前一夜刚胀出的嫩叶和着清晨的露水摘下,再取溪水煮沸晒凉,冲出的茶我唤作溪舞,你若喜欢,我日日冲给你喝。”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白夕辞里里外外劈了个透,她看着那女子疯疯癫癫地拉着自己又哭又笑,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她怎么会知道溪舞茶?她与连云山有什么关系?她与苍云剑派,与云墨逍是否相识?
“姑娘,你······”白夕辞干涩地开口,却冷不防那女子毫无征兆地躺了下去,白夕辞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却发现她身上实在是凉!
“姑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姑娘!”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摇晃,那名女子始终闭着眼睛,毫无反应。白夕辞有些慌了,她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脉搏,却犹如按在石头上一般一点波动也无,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吧,不就撞了她一下就撞成又是疯儿又是傻,最后竟还给撞死了?!看来这几日自己的功力见长,是要好好地收敛一下了。不过再探一番,又不像是全无气息,难道是怪病缠身?
白夕辞甩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只好对周围围观的群众求助,询问这名女子的来历出处,以及这里的医馆所在。
问了许久,终于有一名老人走了出来:“前方有一靑府,做一些草药生意,也常常收留一些心智不全或身体残疾的人,前些日子也有人疯疯傻傻地从里面跑出来,你去问问,看是不是他们家跑出来的?”
白夕辞大喜,忙对那老人感谢了一番,架起那女子向靑府的方向走去。
过了两条街,又拐进一个小巷子,这才发现一扇黑漆小门上挂着靑府字样的匾额,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寻常百姓家之一,实在隐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