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这样来衡量生命的?”王小皮答得理所当然:“当然要这样来算!不用钱衡量那用什么衡量?看看那些戴面具的人就知道,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权力、金钱、地位、人情…不过联盟比外面世界要好,这里还有荣誉、力量、智慧、真诚和忠诚。”他眼睛亮晶晶的,说:“所以我们才要寻找救赎。”
“寻找…救赎?”叶孤舟一时有些愣。“寻找救赎,其实联盟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找救赎,只是他们都还没意识到。可是传说早已经预见这事实——两魂人在世上出现,我们将陷入无休止的混乱和杀戮,战火将被挑起,行者即将现身,门将敞开,只有到达另一个世界,我们才能获得救赎。我们要找到两魂人,找到行者,找到另一个世界,然后获得救赎,想想就知道,那是多么光明的未来啊…”
两魂人。行者。救赎。
叶孤舟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走开。联盟的人,这些非自然能力者。自己不也是非者中的一员吗?我也需要——救赎么?
是什么在牵动他的思绪,冥冥中是什么力量把一切变得复杂难辨,然后重归**和苍白…
“哥…哥——叶孤舟!”
叶孤舟脚尖一点飞身而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样的身手早已超越寻常意义上的“功夫”的范畴。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苏醒,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觉。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那星罗棋布的湖泊里踏水而行,跑到青草地上躺一躺,又站起来往那黛色的群山跑去,往青白的天边跑去,像是要跑到天的尽头一样,狂妄地、肆无忌惮地跑。叶孤舟手一翻,青箜剑渐渐成形。他手握青箜剑,挥起来、舞起来,青箜七十二式里那些纷乱的、似乎毫无章法的线条在他眼中渐渐清晰起来。“只有拥有青箜剑的人才看得懂。”只有青箜剑承认的主人才看得懂!
一招一式,浑然天成。青箜剑蠢蠢欲动,这把尘封已久的王者之剑已在觉醒。它要这山河崩,天地裂!
七十二式毕,叶孤舟撑着青箜旋身落地,剑尖三分没入地底。他捂着胸口喘气,终于是手一松,仰躺到地上。王小皮跑过来,不自觉地想摸一摸这把古朴的剑,然而手还没触到,就被剑势生生震开。他翻掌一看,手心里竟有几道裂痕,血渗出来,柔软地疼。他默默握起拳头,在叶孤舟身边坐下,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良久,他闷闷地说:“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我觉得你跟我很亲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叶孤舟站起身来,拔出青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有眼睛,可以看;我有耳朵,可以听。我不明白的,我可以思考。并不需要你告诉我。至于做什么…”他摇摇头,“那更不需要。”他把那用布包裹起来的箱子扔给王小皮,往草地、往岱青的群山走去,声音逆着风传来:“我突然想起我还要去找一个东西,你该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缘…再见吧。”
王小皮撇撇嘴,拎起他的箱子往回走。有缘再见?联盟就这么大,再没缘能没缘到哪儿去?走到半路王小皮停下来,回头去寻那个人,可叶孤舟早已连半个人影儿都不见,于是他只得叹口气,继续往回走。“我应该去找点儿事情做,挣点儿钱。”他这样想着,嘴角上扬,又恢复成那个活蹦乱跳的王小皮。
第七十五章 山鬼传说
这是一片茂盛得出奇的原始森林,笔直高大的树木一棵紧紧挨着另一棵,压榨着林子里拥挤的空间。树枝纵横交错,枝叶繁茂异常,把天遮得严严实实,几乎一丝光也漏不下来。生命力量的伟大,有时就在于此。没有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没有虫鸣,也没有爬行动物粗糙的皮肤摩擦树皮、掀动枯枝败叶的声音。整个林子静得有一股死气。隐隐的,有人声传来。脚踩在枯枝败叶里,深陷下去,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清晰异常。有人的手抚拍着树身,传来木头与**相击的轻“啪”声。
在这样一座连转身都成问题的原始森林里,有这么一行人并不算缓慢地前进,的确是一件罕事。慢慢捕捉那一行人影我们便可以发现,这林子里有些地方的树木稍稍稀疏些,这些稀疏处连起来竟隐约是一条隐密的道路。这些人腰上都拴着绳子,大概是为防止后面的人跟不上。走在最前面的是岳镜芜,然后是乌鸦和蜘蛛,再然后是徐老板、冯芜、雀子、谭潭、林父,跟在最后面的是巫小婵和温姈。这一行人用一根绳子把彼此拴在一起,远远看去竟像一种爬行动物。
突然,雀子一脚踩歪,半边身子一下子垮下去。前后的冯芜和谭潭都来扶她,这一滞,整个队伍都没法儿再往前。冯芜蹲下来看她的脚:“没事儿吧?”雀子摇摇头,隐忍着疼痛,说:“没事儿。”“还能走吗?”雀子试着一抬脚,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时最后面的温姈不知前面为何突然停下来,高声问:“怎么回事儿?”谭潭壮起胆子,大声说:“停一会儿!有人不小心扭到脚。”她转过头来,问:“雀子,你是雀子吧?”“嗯…是…”不知为什么谭潭突然松口气:“那就好,想想办法,找个人背你一段路缓一缓。”“我来吧。”冯芜动作利索地解开自己腰间的绳子,又把雀子的解开,蹲下来,说:“上来。”
“这样…不好吧…”雀子有些拘谨。“没什么不好的,特殊时刻特殊处理,上来。”也不知他口中这“特殊时刻”指的具体是什么时刻。雀子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靠上去,一手环住冯芜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抓着绳子。”如此,雀子只好改成一手抓住绳子,一手紧紧环着冯芜的脖子。“走吧!”爬行动物继续移动。雀子趴在冯芜背上,扭头去看林父。这位父亲刚才一直没说话,连一句担心、一句问候都没有。雀子扭头去看他时,这位父亲竟然转过头避免与他视线相触,不知在想些什么。雀子垂下眼转回头来,手臂却比刚才环得更紧,像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蚂蚁,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攀住身前这最后一根稻草。谭潭夹在这两父女之间,眼神复杂,忍不住摇头轻轻叹息。
也许是刚才的小插曲偶然打破一直以来的沉寂,这一行人开始说起话来。徐老板颇为挑衅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要给我们在眼睛上蒙块黑布,用麻袋运到联盟去。就这么带我们进去,难道不怕暴露你们的老窝?”蜘蛛不客气,回他:“你要是有本事从我手底下逃跑,那就尽管回去,告诉你们研究社那帮人联盟在哪个经度、哪个纬度,门前有几棵树,地里有几颗苗儿,省得走偏。”
“听过桃花源的故事吗?”温姈突然说,“那个武陵捕鱼人‘扶向路,处处志之’,回去的时候却背叛他的诺言,告诉太守桃花源的所在,结果‘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你把那儿比作‘桃花源’?”巫小婵问。温姈低低地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对我来说那儿或许是桃花源,是天堂,但对有些人来说,也许就是地狱。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整座森林就是一个**阵,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们刚刚走过的这条路在我们走之后很快就会重新被这些树木封死,下一条路会出现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即使你们再来到这儿,没有我联盟的人的指引,是根本不可能走出这座森林的。”温姈说,“我突然想起有这么个事儿,是几年前还是几十年前,也许是几百年前,研究社有人想通过这条路进入联盟,结果进来的没一个出去过。可要当心你们脚下,别踩着前辈先人的骨头!”
谭潭突然一脚踩到一根长长的、圆圆的、硬硬的东西,心猛一跳,颤颤巍巍地抬起脚。这才看清她踩的不过是一截树枝。谭潭愤愤地踢开它,继续往前走,不过落脚显然比刚才更加谨慎。在这整个事件中,她真真正正是个无辜的人。如今走这一遭,也不知是凶是吉。
巫小婵也一直听着,不过她关注的重点跟谭潭有所不同。“这一条路?你会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到联盟还有其他的路?至少,不止这一条?”温姈不小心说漏嘴,也不恼:“这是最近,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至于其他的路,你们没必要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阳光依旧炽烈,但林子里只有阳光所化不开的浓郁。“哎——你们听没听过一首歌,《山鬼传说》?”在这样一场特殊的行程中,温姈突然这样说。也不知她突然想起什么,竟低低地笑起来——从胸腔里面发出来的、在唇齿间流窜的、沉闷的笑声。巫小婵没法儿回答,她一向是不谙此道的,但也隐隐觉得这首歌的名字很熟悉,或许是哪一天偶然听到亚历斯的同学们提起过,又或许是哪一天在杂志上翻到过,再或者,有可能是哪一天走在大街上,看到音像店橱窗里的海报,从此脑子里就留下这么个模糊的印象。她不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
谭潭轻轻地哼起一个调子,忽高忽低,忽断忽续,仅从这几个调子里就能断定这必然是一首好听的歌。“孟君的《山鬼传说》,是这个调子吧?”“是。”温姈把这首歌慢慢唱出来,音色不够完美,但已足够动听——应该说这首歌本身就有魔力,轻易地就能攫住每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