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慬伸出手,想摸床上人的脸,想凭着**的触觉感知到这个人的存在。而就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他的手突然被抓住。白淏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没有光,但他的眼睛是金色的。
“白淏…”
“别说话,让我看看你。”那双金色的眼睛很认真的在这张脸上探求着什么,然而终不可得。于是他只得苦笑:“现在的你让我感觉有些陌生。不过,透过这双眼睛,我还是能看到你以前的影子。”
“你怎么说这种我不明白的话?”
“来,你躺着,我给你讲个故事。”何慬觉得自己像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只知道白淏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他规规矩矩地平躺在白淏身旁,不敢稍有任何动作。于是,白淏慢慢说起这样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记不得是哪一年,也记不得是哪一天。也许那个时候人们还不知道何为年,也不知道何为天。在一个世界的一个地方,有一群这样的人。他们不食五谷,日出则沐光而生,日落则倚地而眠。他们饮无根之水,食野果,啖日月花。他们无欲、无念、无求。他们的名字叫“日月”,他们生活的那个地方——叫“一谷”。
日月族人阴阳一体,所以他们不像这个世界的人这样男女分明。他们一直在一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有一天,一个外族人意外闯进一谷,他发现这个极乐之地般的存在后便不愿意再离开。日月族人慷慨地接纳他。久而久之,这个外族人在这里爱上一个日月族人,这个日月族人也被这个有着金色眼睛的人种下一颗名为“爱”的种子。
“他们相拥着坐在那棵无花无叶无果的树下,从日出到日落。他们在溪水里亲吻,在草地上亲吻,在相视而笑的时候亲吻,那是他们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刻…”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没有意外就没有故事。这不是故事,这是真实,但也同样适用。
说到这里,白淏忽然停住不再说话。然而故事还没有完。何慬感觉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不敢侧过头看他,只是盯着天花板,小声地催促:“后来呢?”“后来——那个人终于不甘于一谷的寂寞,他觉得那个地方正因为过于安宁、过于平淡,而异常可怕。他不想自己的一生都耗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他想带那个日月族人走。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日月族人,不知为什么原本和善至极的族长竟然极力反对。但是没用,这个人不顾族长的劝告甚至后来的威胁,执意要带他的爱人离开这个地方。然而,就在他们两人踏出一谷的那一刻…”
白淏痛苦的把何慬揉进自己怀里,说:“你还记得吗?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寒冰吞噬,族长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寒冰就没过他的头顶。他的手指着我,像是在说——看吧,这就是你偏执的后果,你是日月族的罪人,你会摧毁一谷,你对不起明儿…我是日月族的罪人啊…”
“白淏,白淏…”是怎样的悔恨才把他变成这个样子,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何慬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一种巨大的悲怆像是魔鬼一样扼住他的喉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掉眼泪,可他控制不住。他的所有尊严和坚强在此刻完全米分碎,他哽咽着喊白淏的名字:“白淏,白淏,我好难过…好痛,好难受…”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白淏立即起身,抱起他来到卧室的落地窗前。“哧啦”一声窗帘被扯下,白淏抱着何慬背靠窗玻璃坐下,此时墨绿色的窗帘才飘飘落地,把不知什么时候露面的月光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投射成群魔乱舞的样子。群魔最后归于沉寂,温顺地伏在两人的脚边。月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捻着,渐渐缠绕成一颗明亮的、滚圆的珠子,被白淏一张口含进嘴里。然后,他慢慢弯腰低头,将自己的唇印在怀中人儿的唇面上,用舌头急切而不失温柔地把这颗月光珠推进何慬的口中。在他们对面的墙上,两人相拥而吻的影子水似的抖动着,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像是急于冲破什么痛苦的束缚,不甘地扭曲起来。
月光无休止的涌进两人交缠的唇齿间,珠子里的月光水一样流遍何慬全身,即消即长,即长即消。月光无声地流淌,何慬整个人竟似蜕皮一样剥落一层层干枯老化的皮肤,而新生的肌肤就像月光做成的,却比月光还娇嫩。男孩子柔软的短发水一般“流”到腰间,发梢微微卷起,扣住白淏放在“他”腰间的手。墙面上躁动的影子终于重归沉寂,勾勒出两个相拥的人纠缠的线条,像是世间最难解的结,任时光相隔万年,任空间相隔万里,也丝毫松动不得。
怀里的人仍然穿着劣质的男学生制服,然而这遮羞物已在这个人的美艳中显出无力来。白淏痴迷地看着这张脸——这张让他思念千千万万个日夜的脸。他的爱人是日月族最美艳的人——“他”额间的日月印仍旧黯淡着颜色,睫毛不安地抖动着,嘴唇一翕一合,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舌头却碍于那颗珠子。白淏再次俯身,用舌头把月光珠推进“他”的喉咙里,滑进“他”的腹中。日月族人单纯如孩童,然而这个人却美艳如蛇蝎,这是他的“明儿”,不是何慬,不是阿三,仅仅是他的明儿。
“你是我的明儿。不是何慬。不是阿三。还记得我给你的名字吗?白明,明儿…”
月光突然黯淡下去,像被人偷走半盅光华,剩下的半盅可怜兮兮的填补银灰色的月盘,奈何薄不经事。白淏重新把白明抱到床上,和衣躺下。窗帘在两人背对着的地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重新挂起来,连最后一丝暗淡月华也挡在外面。
第六十三章 行者
这里是荆川的一个酒吧,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雨水拍打在玻璃的墙壁上,很快就形成小河一样的水流。这场雨下得不够爽快,没有雷也没有闪电,只有黑压压的云做前锋,与人们打个照面后雨滴子就哗哗啦啦的落。有斜着身子的风,玻璃被砸得噼啪作响。酒吧里没有灯,黑得很彻底。偶有急匆匆从它门前路过的行人,只往里头不经意瞥一眼,便继续顶着报纸离开。它实在是不怎么起眼,很容易被人忽略掉。然而酒吧的地下一层,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场景。
看得出酒吧的主人很喜欢玻璃,这地下一层里放眼望去,吧台、酒柜、高脚椅、茶几,甚至是四面墙壁的装饰物,一溜儿色全是玻璃。中央的水晶大吊灯一照,光线就生猛地四处乱窜,射到一个地方又立即被反射回来,晃得人眼疼。这地方绝对不适合用来招待客人。
林雀翘着的腿很高傲的摇晃来摇晃去,眼睛只紧紧盯着正站在吧台后调酒的冯芜。她这样盯着他已有不下十分钟。冯芜觉得很尴尬,这会儿终于受不住,说:“其实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休息。”林雀摇摇头:“不用。”停顿一下,她忽然问:“你是这儿的老板?”“不,我只是个服务生,兼调酒师。”
在林雀对面,陆阿黑和陆阿白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冯芜,偏头的频率和角度出奇的一致。这时,这两个都很老成似的摇起头来,叹息道:“芜哥哥没人要啊…”冯芜眼一瞪、眉一横,举起酒瓶子虚晃一招:“说什么呐,没大没小的!”陆阿黑郑重其事地说:“芜哥哥以后要是没人要,就给阿黑吧。”阿白立即大声抗议到:“陆阿黑你是男生!我才是女生!芜哥哥应该给阿白!”“应该给阿黑!”“应该给阿白!”“给阿黑!”“给阿白!”“阿黑!”“阿白!”“黑!”“白!”“黑!”“白!”“黑!”突然“砰”的一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一大跳,林雀一掌拍在桌面上,阿白可怜兮兮地盯着她,把那个“白”字咽回喉咙里。陆阿黑很得意,像个六岁孩童似的坐在凳子上左右摇摆起身子。林雀绷着脸扫他一眼,他立即识趣的把屁股钉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她偏头问冯芜:“这两个小屁孩儿跟你什么关系?或者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前面一句还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问话,而后面一句却已经有挑明话头的意味在里头。冯芜故作轻松地说:“他们可不是什么小屁孩儿,阿黑十六,阿白十五,跟你差不多大。”林雀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冯芜停止手里的动作,将酒杯放在吧台上,玻璃平面反射着酒红色的光。“我以为我们可以先谈谈玻璃的审美功能以及…葡萄酒和红酒的区别在哪里,或者白兰地和血腥玛丽哪个更适合你。”“结果呢?”“什么?”林雀伸出三根手指:“第三个问题。”冯芜想想,拉开身后的门,不知道转到哪个房间去干什么。片刻后,他又从另一扇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白开水,一杯递到林雀手中,一杯往自己嘴里送。“你不适合白兰地,也不适合血腥玛丽,只适合这个。”“白开水?”“简单、清澈!”“放屁!”林雀笑着骂出这句脏话,看着他,说,“你在开玩笑吗?”“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林雀子。”两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到这儿。
林雀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墙壁上一块玻璃浮雕。凡高的向日葵用玻璃表现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协调。这个酒吧的老板一定是个俗人,林雀想。她抿一口白开水,极慢极慢地吞咽,似乎力图品尝出它不一样的味道来。半晌,她不再迂回,直白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