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书冷笑一声,正要吩咐官差拿人,门外突然闯进来两个人,戴着和戉楆、侍工一模一样的斗笠。官差上前喝道:“什么人?胆敢阻挠官府捉拿嫌犯!”两人摘下斗笠,看的全部人都是一愣。竟是两个姑娘,特别是其中一个,明眸皓齿,端得是姿容不凡,美若天仙。聂瑶潇洒地把斗笠一甩,对孙世书道:“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啊?”“你…”“你什么你?你觊觎我家小姐姿色就直说,何必拐这么大个弯儿让官府来抓人?”孙世书怒道:“你是何人?在这儿胡说八道!这里全都是男人,我问你,你家小姐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聂瑶走到床边,握住戉楆的手,戉楆挣扎,被她不着痕迹地按住。她立刻换上一副悲戚面孔,对那一众官差说:“可怜我家小姐,就因为被他孙…孙恶少给看中,才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出逃。谁曾想到现在被他抓住,想出这个法子来侮辱,我真是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她又向侍工说,“姑爷,你可不能让他恣意妄为。各位官爷,你们可得替我家小姐…做主啊…”
一个美人儿在那儿哭得是梨花带雨,为首的官差心里也有些犹疑,一时不敢动手。可怜孙世书一张脸黑得滴水,被人这样捉弄陷害,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几个官差看向他的眼神,他才是恨不能把眼前这个假哭比真哭还真的女人千刀万剐。
聂瑶演技还真是不错,虽然略显浮夸——巫小婵心里想。她走到床边,从戉楆手中抱起奴儿。戉楆已经被她俩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这两个人是在帮自己,所以就任由她们表演。巫小婵把奴儿抱在怀里,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弟弟,坏人想把咱娘抓走。”她凑到奴儿耳边,别人看来她是在亲奴儿,而实际上,她是在奴儿耳边说:“奴儿,哭吧,不然爹爹会被抓走的。”小孩儿毫无预兆地“哇”一声哭出来,嘴里还叫着:“娘,你不要走——”聂瑶适时地跟孩子一起哭,哭声一声儿比一声儿高,心里却直拍手称快,夸小孩儿聪明。
大人也许会是在撒谎,但年仅十岁的小孩儿也会吗?答案是不会。——世人经常被这欺骗。
为首的官差眼带敌意地盯着孙世书,其他官差也面面相觑。“你们给我等着!”孙世书撂下一句狠话,恨恨地拂袖而去。为首的官差也一挥手,带着手下人往别处去。侍工这才走过去把门关上,准备慢慢来算屋子里的账。
奴儿哭声渐小,睁着眼睛好奇地盯着突然闯进他们的屋子里来的这两个姑娘。直觉里觉得她们不是坏人,他也就任由着巫小婵抱自己。倒是巫小婵,自从在杜老爷子的寿宴上被那对双胞胎捉弄以后,对小孩子一直有点儿排斥,于是就把奴儿放到床上,自己走到桌边抽出凳子坐下。
侍工对着她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姑娘出手相助!只是,我们与二位素不相识,不知二位姑娘为何要陪我们演这场戏?”聂瑶想起巫小婵所说的见机行事,站起身来,故作高深地一甩袖子,背着手背对着几人说:“实不相瞒,我姐妹二人与孙家有些不可说的过结,刚才帮你们也是出于私心,想让那孙恶少吃些苦头…”巫小婵看她越演越来劲儿,不得不出声打断:“孙家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我二人就此告辞。”说着,拉起聂瑶就往外走。聂瑶被巫小婵拖着,还不忘回头喊道:“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等到两人离开,戉楆才真正松口气,摘下斗笠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自语道:“好奇怪的两个人。不过,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们…”侍工也摘下斗笠,道:“别自言自语的,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跟绿路会和,商量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嗯,好吧…”
戉楆搂着奴儿渐觉困乏,没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下来。侍工见他睡熟,吹掉灯,背靠床坐在地上,却是一刻也不敢眠。
第四十二章 失窃之物
这边巫小婵刚踏进门,身后的聂瑶就火急火燎地把门关上。屋里烛火还没灭,在纸糊的灯笼里不紧不慢地吐着火舌,透过那层薄薄的灯笼纸,堪堪能传递出来一圈儿暖意。门外有伙计压低声音喊:“人字房的两位姑娘可在?”聂瑶看向巫小婵,待她点头后才向屋外的人道:“什么事儿?”伙计在门外说:“刚刚官差来查人,没见二位姑娘在里头,掌柜的恐是有什么事,所以差我来看看。既然二位都在,那我就先回去告知掌柜的一声儿,不打扰二位休息。如果有别的吩咐,就拉一下门边的细绳儿,片刻后自会有伙计来。”“嗯,好。你下去吧。”巫小婵淡淡说完,推开窗门往外看。原本兵分两路的两队官差正聚在街口说着什么,片刻后就分开来,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蜈蚣一样行去。
门外脚步声一远,聂瑶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巫小婵面前邀功:“你说随机应变就行,怎么样,我刚刚应变得——”她一个“得”字拖半天还望不到头,巫小婵无奈地接道:“还行。”聂瑶垮下两弯细眉,显然对此评价不甚满意。
“你说,那孙家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刚刚那个就是孙世书吧,人还真是讨厌,不过——”她转而一笑,“你看他刚刚那个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真是十分有味儿。”巫小婵道:“要想知道孙家丢的是什么东西也不难,只要我们继续等,就一定能等到我们想要的答案。我有预感,孙世书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而且说不定连我们也不会放过。”
“让我来大胆推理一下。大户人家孙家东西失窃,没抓到窃贼,所以呈报官府拿人、找东西——如果按你所说,画像上画的正是失窃之物,那这个东西一定长得比较特别,不是家家都有的琐碎之物,如此才有可能凭画像找到。虽然长得特别,但并非见不得人,不然就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弄得尽人皆知。但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既然很重要…”聂瑶挠挠头,“既然很重要,一般来说,重要的东西不都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吗?越重要,就应该越神秘。”巫小婵说:“不一定。这也许是一件虽然重要但就算大家知道也无妨的东西。”“哎呀哎呀,总觉得有点儿说不清。那就这样吧,接着来。”聂瑶抄起手,捏着下巴,说,“绿路一行人——啊不对!是‘一行妖’。绿路一行妖在东市做买卖,正好遇上官府的人。他们那一身儿装扮,傻子都会觉得可疑。”
“因为——至少有这个原因——因为怕身份暴露,绿路和小妖们‘畏罪潜逃’,被官府列为重点嫌疑对象。”
“啊,对!”聂瑶赞同地点点头,接话说,“孙家少爷孙世书通过某种途径——或许他当时就在东市,看到过绿路他们的装扮,然后他或许想休息休息、把他那身儿不知道被谁泼的衣服换下来,就自然的来到自家客栈。”
“孙世书在客栈门口正好巧遇跟绿路一样装扮、寻亲归来的聂瑶和侍工,很自然的觉得他们跟‘潜逃’的绿路是一伙的,于是就盯上他们。”
“官差来查人,就在侍工快要蒙混过关的时候,孙世书就站出来企图揭穿他们。就在这时,我们及时出场,救他们于险境。真棒!”聂瑶一拍手,“为自己点个赞!”
“别高兴得太早,还是那句话,孙世书不会善罢甘休。他这次会放弃,一半儿是因为被你给气的,另一半儿,怕是因为想放长线钓大鱼。”
“对啊,说到底,他要抓的还有绿路他们啊。”聂瑶来回走动着,沉思道,“如果我是孙世书,我就想啊——既然他们是一伙的,那迟早会碰面。不如现在就隐藏起来,在暗中盯着戉楆,等到这两路人一会合,就——”
“一网打尽。”巫小婵说。
聂瑶泄气般趴到桌子上,说:“可是这么想来,这些妖岂不是太倒霉?出门没看黄历啊…孙家到最后,也只能是白忙一场,东西还是找不回来。这就是个误会!没意思,真没意思!”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巫小婵说,“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反正,继续看吧,必要的时候,尽情发挥你的演技。”
聂瑶“呃”“呃”点头。隐约间头顶上有拨弄瓦片的声音传来,她看向巫小婵的眼神添上几分了然。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戏中,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巫小婵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她想。
殊不知,对于巫小婵来说,这并不是她的生活,所以也无所谓真实和虚幻。在这一个那一个的时空里时,她更应该是那个叫“时光”的小店的店主,眼底千帆过尽,用所见所闻为笔,一笔笔记录下店里的“东西”们不同寻常的经历。在她的眼里,它们是有生命的,是儿子,是女儿,就算邪虐如“有预”,也是一样。失落的只是,竹音说的故事有她来听,她的这些故事要说给谁听?
翌日天未明,巫小婵和聂瑶二人就悄悄跟在一人二妖身后,一路来到两域交界处。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生长着一棵长相颇为奇特的树。树旁有一石碑,上刻有“界碑”二字。在人域的律法里,界碑那头是禁地,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流放到界碑那头,从此生死由天,永生不得再踏进人域一步。这棵树也不知道是谁种下的,又是在什么时候种下的,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已经在这里,像一只美人手,张着枯瘦的指骨,面向妖域的方向,五指曲起,似乎想抓住什么,然而终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