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血上涌,九知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今天真是撞了什么邪,就在她想要起身拱手告退时,朝良突然淡淡说道:“是定光留下的伤。”
定光?九知不解地往一旁看去,神剑有些畏缩地悲鸣了一声,讨好般自行飞到朝良身侧,用剑鞘蹭了蹭他的手背。
朝良却看都不看定光一眼,他仿佛落入了某段往事中,无端深陷,不能自拔:“定光不是我锻造的,是破军。”
这段往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听在九知耳中,竟也让她觉得心绪低落。天府与破军,天府善谋,破军善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朝良在锻造兵器这一项上实在是毫无技法可言,以至于当年十四神君除了他之外都有了自己的兵器,只有他赤手空拳,每次上阵杀敌都有损他风雅的形象。
后来破军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替他打一柄剑。可破军锻造神器有些奇怪的癖好,就是喜欢以自己的血为媒介,这样锻造出来的神器最大的好处便是会对持有者忠贞不二。
但坏就坏在忠贞不二上,破军压根儿意识到这回是在替别人铸剑,照旧添了自己的血进去,待九九八十一日打造好后,直接收剑入鞘送给了朝良,并十分热心的让朝良□□试试。
朝良依言将定光拔了出来,哪知定光剑灵睁眼看到自己第一眼见的竟然不是打造自己的神君,一个激动就误以为自己被贼子宵小给抢了去,狂性大发,在二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了朝良当胸一剑。
九知瞪大了眼:“那后来呢?”
“后来破军去求帝君,将她的血渡了一些与我,自此后我与她骨血相融,脉络相连,生死相关。”
这句话让九知生出一些难过之外的情绪,她也不大明白是什么,只觉得其中有很多的遗漏与隐瞒,她撑着右脸,漫不经心地道:“朝良君说自己与破军神君生死相连,可破军神君早便应劫羽化了,朝良君为何还好端端的在三十三重天享尽清福呢?”
她都未曾注意到自己言辞间带了隐秘的怨毒,朝良神色淡了下来,之前的笑容消磨殆尽,他紧抿着唇角,轻声道:“因为我在等她。”
“我在等她回来,”这样细致又温存的语调,像是一把钝刀,用粗砺的刀锋切割着九知的心脏,“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知道我会一直等着她。”
“哦,这样。”九知垂下头来,眼前似是被什么蒙住了,一派的水雾,教她连自己衣裙上的缠枝莲都看不明切,她从凳上站了起来,用飞快的语速说道:“那朝良君好好休养,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步伐极快,像是身后有什么吃人的兽,她几乎要夺门而逃,那把白梅伞她都忘了拿,门外雨涟涟,她就这样逃入了雨幕中。
朝良一动不动地在原处坐了很久,直至白梅香燃尽了,一道袅袅香烟自炉中盘旋而起,他才转头望向了窗外,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第28章 少阳
那日淋雨后九知便着了风寒,在小阁中歇了足足六日才好转,期间白玉来寻她,还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门是开着的,白玉记得九知不爱喝药,但只要是亲近的人递给她的,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从未有过疑虑。她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了进来,瞧见九知正坐在西窗下的小榻上对着窗外出神,紫微幻境中的雨从那日后便未曾有过停歇,虽是极有情调,却毫无分寸,那牛毛般的绵绵雨让人从骨子里都觉得阴冷,只能闷在屋中,无休无止地等待着雨过天晴。
九知的眉心微微蹙起,那是她有心事时惯有的模样,是白玉所熟稔的。白玉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后她抬起手来叩了叩门。
“笃——笃——笃——”三声。
九知恍然看向这边,正对上白玉乌溜溜的眼珠子,白玉弯了眼,甜甜脆脆地喊了声九知姊姊,才走过去,往她身侧挤,边挤边道:“姊姊在想什么?”
九知有气无力地拖拉着声气:“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不知道呢。”白玉从食盒从将那碗姜汤端了出来,摆到小桌上,往九知面前推:“姊姊好点了么?姜汤还是热的,快些喝了吧。”
九知修长的手臂搭在支起的那条腿上,略略歪了歪头,姜汤在潮湿的阴郁中蒸腾起氤氲的水雾,白玉推碗推得有些急,洒了些汤汁出来,九知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熬姜汤了?”
白玉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叉腰道:“白玉这些年孤身在外的,学了可多东西了,姊姊还以为是当年么?”说着她献宝般地端起汤来,递到九知嘴边:“白玉熬得可辛苦了,姊姊喝一点嘛。”
那姜汤的味道漫入鼻间,冲得九知皱了皱眉,但被白玉磨得无法,她只得顺手端过了汤,抿了一口,觉得有些奇怪:“这姜汤怎么有点腥?”
白玉贼兮兮地笑:“当然啦,这是白玉秘制,天上地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九知笑了一下,随即抬手将那碗姜汤喝了个干净,就着袖子一抹嘴,天青色的碗沿映着窗外的天光,澄澈透亮,她坐正了身子朝向白玉,冲她扬了扬下颌:“说吧,什么事?”
白玉瞪大了眼:“姊姊在说甚么?”
九知屈起手指敲了敲碗,嘴角勾出笑来:“我还不知道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瓷碗被她敲得啷当作响,像玉石相击,白玉肃然起敬地对她竖起拇指:“姊姊真乃神人也!”
“说。”九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白玉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搂住九知的胳膊,小声道:“姊姊你知不知道……”
九知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没有旁人,你这样小声作甚?”
白玉哎呀一声:“有些事情要小声讲出来才有意境与乐趣嘛。”她又将九知拉得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问道:“姊姊你知不知道那个什么司春神女?”
“司春?”九知一脸茫然,白玉嘟着嘴,鼻间发出了一声哼:“就是那个……”
“要嫁给成德真君的那个?”九知突然想了起来,前些时候即芳听闻她生病了,便来看她,言谈间即芳提到过几日天界有场喜事,司春神女要嫁给二十一重天的成德真君,即芳当时十分诚恳的邀请道:“我虽不知你同朝良怎么了,但他一向是别扭的性子,你别同他计较。你初来天界人生地不熟的,未免会烦闷,这喜宴你想去吗?权当散散心,成德纵然是小气了些,但他酿的酒还是很好喝的,你还记不记得……”
东君的话就此打住,九知很懵然地看着她:“记得什么?”
即芳打了个哈哈,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但这件事情便就这么搁下了,她婉拒了东君的邀请,东君在离去前还十分惋惜地道:“哎呀,我还以为我又能有酒友了呢,你纵然酒品不怎么好,但我是真的很喜欢和你喝酒……”
九知又十分懵然地看着她:“东君怎么知道我酒品不好?”
她酒品确然不大好,她曾经喝醉后险些将整座忘北宫掀翻,次日人人鼻青脸肿的,连带着长离眼下都有疲惫的青黑。据说是她是挨着房间敲门让人出来同自己切磋较量,醉酒后的她下手没轻重,到最后逼得长离出手来将她制住。
后来被朝良救了后她便改了喝酒的毛病,因为某次她喝了酒后不知为何就跑到了朝良床上去,醒来时与朝良衣衫凌乱地并排躺着,朝良倦倦地对她道了声早,她惊恐万分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朝良半撑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昨夜满身酒气地跑到本君房中来非要和本君睡,本君怎么知道?”
这样嬉笑打闹的日常似是再也回不去了,她自己怀揣着心事,看着朝良都会觉得不自在,好在这些时日里朝良也未来找过她,只是偶尔清晨醒来时会觉得房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白梅香气,细细嗅来,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此时白玉提起司春神女来,倒让九知觉得诧异,她不免又问道:“她怎么了?”
白玉一直忸怩着不肯说,九知挽了挽袖口就要下榻去:“你不讲,那么我便去寻士衡,你近来时常同他在一处,他一定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见九知真的要出门去,白玉赶忙将她拉了回来,一本正经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听闻司春神女要嫁与的那位成德真君酿的酒很好喝,我想去尝一尝。”
九知哦了一声,有坐回了榻上,她赤着脚,白莲般的足倏忽间藏回裙底,她盘着腿歪头看白玉:“就为这个?”
白玉脸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羞涩地点点头,随即扯住了九知的衣袖,攥捏着袖口的那一片宝相花,殷切地看着她:“姊姊,权当是凑个热闹,你瞧这天上多闷多无趣,我们就去瞧瞧嘛,好不好呀~”
她脸贴着九知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蹭,九知被她蹭得浑身发软,眼前白光一现,忙扶住了额,将她推远了些:“也不是不可……”
“那便是行咯?”白玉本是跪坐在小榻上,听了九知的话,双手往膝上一撑,倾身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了九知的脸上,眉眼弯弯:“姊姊对白玉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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