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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也是蛮拼哒! (赤落)


  “如果你想知道齐月的尸体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
  当我报复似的说出这话的时候,闻人贺眼中的坚冰轰然破裂,他手中的剑重重地落在地上,刀刃像是切豆腐一般,切开了老旧的地面。
  他就这么站着,像战场那黑色山包中的一员,沉默而僵硬。
  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懊恼。
  作为一个神仙,我深明大义。
  但作为一个人,我……
  果然还是深明大义!

☆、第六十五章

  齐月的墓,就在医馆后头。
  这里无主荒坟多得是,她的也不过就是其中极其普通的一个。唯一跟其他坟墓不同的,恐怕就是她这土是我这个有正经编制的神仙给填上的,别说我这是瞎邀功,不是我吹牛,就我亲自填上的这么一把土,足足能让她在忘川河上少做三年苦力,也就做这么九百九十七年就够了吧。
  至于这墓碑上怎么写的嘛……
  当时的我,确实为这事犯了不大不小的难。原本嘛,我想给空着,可是仔细想想,人家风光了一辈子,到头来我就给人弄个空牌的野坟,实在不合适。
  可是要写字的话,说来惭愧,我对人间的文化实在涉猎有限,顶多也就比文盲高出半个头,用这样的半拉文盲脑子琢磨了半晌,我也没琢磨出什么来。
  最后,便想着没有文化可以,咱就来点个性好了。而且吧,不如再加点公德心好了。
  于是乎,墓牌上写的便是大喇喇的——
  此处严禁抛弃尸体。
  当闻人贺看到这火辣辣的八个大字时,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赞赏
  不过,他并没有给我什么机会去欣赏他的表情。只见他走到坟边,二话没说就开始挖坟。我沉默地望着他用本来就满是疮疤的手挖着土,犹豫着要不要给他递个铁锹。
  大约是闻人贺今日攒足了挖坟的经验,那被我随手填上的土被他没几下就扒开了。熟悉的棺材板从稀松的黄土下露出脸来,在天光中泛起冰冷的光泽。
  闻人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这声音回荡在沉默的墓地上空,就像被困在了厚重的钟磬中,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血从他手上的绷带中渗出来,混合着泥灰,一起抹在了光洁的棺材板上。他渐渐地慢下手上的动作,抚摸起了眼前的棺材,一下又一下,重到似乎可以摸出木头的纹理。脏污的血水涂在清漆上,模糊了他的倒影。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生怕错过他一个表情一个动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闻人贺居然很冷静。就像坚硬的蛋壳突然被打碎,流出了柔软的蛋清,他冷静得就像是一汪没有任何波纹的水。
  方才的癫狂好似都是我的错觉,他静静地望着那棺材板,不知是看上头倒映出的自己,还是在猜想里头的情景。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他——那画面有点美,可能不太敢看。
  沉默了良久。
  我能听到风拂过低垂的枝桠,还有不知名的鸟蹲在高高的树顶上,喉咙咕咕作响。药馆特有的苦涩气味似乎已经浸透了附近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身体在药草的苦味中起伏,或是雀跃,或是压抑。
  终于,他打开了那口棺材。
  他目无表情,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他就这么冷静地端详着那棺材中的人。不对,那已经不能叫做人,而只能称作一团散发着恶臭的东西。
  刚刚吐过二十八次的喉咙经不得一丝一毫的刺激,因此几乎在他打开棺材板的瞬间,我就弓下腰,一股脑地呕起了酸水。可就是在狂吐的同时,我仍然没忘记要观察他。
  或许是他的鼻子已经彻底没了用处,又或许是他的确爱齐月爱得深沉,他居然在那股直冲脑门的恶臭中毫不动摇,不仅不动摇,他居然还伸出了手,开始抚弄那堆像融化了的青蜡一样的躯体。
  我胃中猛地一抽,吐得更猛了。
  白花花的虫子在那身眼熟的盔甲间快活的蠕动,乍一看去,就像是某种长着鳞片的动物在微微地喘息。
  一分一秒,我过得无比煎熬。
  所幸,在我把自己活生生吐死之前,他阖上了棺材板。
  他转过头,眼珠像被人剜去了似的,只剩下一双血红的深洞。这双眼睛,就像一记敲碎了青石缸的榔头,咣地一声巨响中,浑浊的水从四分五裂的缸中倾泻而出。而这水中藏着的,就是叫唤大地狱最深处的那个生物,那个让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接近的梦魇。
  我一口酸水哽在了喉头,却忘记了要吐出去,只能任它倒流会腹中。火辣辣的酸涩感从舌尖一路向下,感觉像是将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我们回京城。”
  闻人贺说这话时,我正望着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全然忘记了要去应他。
  不过,这些已经都无所谓了。
  当我再次回到上林都城的时候,这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浮华,花街的窑姐们又再次坦胸露背的出来做生意了,小贩们又能把花花绿绿的好货摆出来叫卖了,春闺寂寞的姑娘们又能花枝招展地出来吊金龟婿了。
  所有人似乎都将齐月的死抛到了脑后。也对,不过是死了一个没在自己家里吃过一口米的人而已,就算再难过,又能有多难过,恐怕还没有养了几年的看门狗死了让人伤心。怎么着,日子还是照样得过。
  做人也不少日子了,我猛然发现,这似乎是自己想法最接近人的一次了。或许,我本来就适合做人也说不定。
  产生这种想法的同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车帘。在这满是黄沙灰尘,看不出半分从前雍容华贵气质的车帘后头,闻人贺正端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皇城的方向。
  我不由得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远远伫立的皇城。
  依旧是粉墙高瓦,依旧是吊壁悬檐。出发时宫门楼上飘动的白幡已然消失,就如同是在春风中悄然融化的冰雪。齐月就这样静悄悄地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尽管我不懂,却忍不住觉得太快了些。
  一个公主的死,竟然可以是如此草率的事情吗
  还是说,是有人希望它变成如此草率的事情
  即使我不刻意去想,可答案还是像鬼鬼祟祟的四脚蛇一般,爬上了我的心头。
  对于子孙凋零的上林皇族来说,手足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想,我到底不是个真正的人。没有父母兄弟的我,是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
  想到这里,我竟然忽地有些失落。
  这种失落,一直延续到我见到莲实。和我的风尘仆仆不同,他正穿着件少见的极尽花哨的衫子,在闻人贺的院中晒太阳喝茶。
  我抬眼瞧了一眼让人睁不开眼的烈烈骄阳,再望望他脸上满满的享受,只能满怀同情地摇摇头。
  因为老司命的吊儿郎当,我同莲实化形时,都缺了那么至关重要的一把元气。我化形的时候,是因为老司命忙着勾搭炎华君,而炎华君是火神化身,就直接导致我阴气不足,化形之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太顺畅。
  而莲实化形的前期,老司命正忙着阎君,阎君他是阴界冥府的头头,这就造成了阴气太重,所以不幸地,莲实一年里头有大半年都觉得冷。
  这么说来,他其实要比我惨一些。宅心仁厚如我,一直都很同情他。
  折腾了这么多天,再加上我方才的胡思乱想,一见到莲实这张熟脸,我便有些激动,于是便小跑了两步凑上去,准备同他来个热情奔放的拥抱。
  可我这厢还没碰到他,就见莲实倏地伸出长腿,一脚掌抵住了我的肚子,我脚下步子猛地一顿,就这么伸长着胳膊,被他控制在了近不了身的距离。
  这时,才见莲实慢悠悠地睁开了一只眼睛。他用那只雾蒙蒙的眼睛瞄了一眼我,漫不经心地挪了挪脚,成功地将我硬推到了一旁。
  我的一双手臂尴尬地虚晃着,十分尴尬。
  反观他,却是悠哉悠哉,一脸无所谓,好似丝毫没把我久别重逢的热情看在眼里。
  “这样才挡不住阳光嘛。”
  阳光穿过我来的方向,再次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午后分外刺眼的阳光的仿佛不要钱的脂粉,将他的脸刷得白里透红,也把我的脸刺激得青里透着紫。
  一把拍下他的脚,我冷嗤一声,将他手边的茶水夺走,咕咚咕咚地灌下了肚子。
  莲实这回似乎终于有了点良知,从日光浴中分了只眼睛打量我。
  “怎么,不顺利”
  我从杯沿瞪他一眼,就手拎起一旁的茶壶,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这一杯喝得有点急,来不及吞咽的茶水顺着下巴淋到了衣襟上,将我那件灰头土脸的衣裳淋出了一条干净的纹路。
  不知道为何,我竟突然觉得分外解乏,好像这一路的奔波猛地都被这*的茶水痕迹带走了。
  大约是我的神情太过古怪,莲实总算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另一只眼睛,也放下了高高翘起的一双脚,坐正了端详我。
  “真不顺利”
  我舔开了嘴边的茶水,“挺顺利的。”
  他皱皱眉头,“那你作甚这副神情”
  “在北界沙子吃多了,心塞住了。”
  莲实似懂非懂,眉头皱得更深。
  “我看是沙子吃多了,脑子塞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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