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来抚慰我历经沧桑饱受屈辱的小心灵的,依然还是恁百年也憋不出一句话的白无常。不过,一瞧他就是个没怎么哄过人的,只见他僵着一张脸,嘴角抽搐,尴尬得很。
同是冥府当差的,我也不想为难他们,当下就颔首,放他们走了。
望着新娘子那火红火红的背影,我心中万马奔腾。
我可以想象,当莲实佯装一脸正气地在天君面前告发黑白无常的时候,那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还有那双半明半昧的眼珠子。
真是好生狠毒的一招。
就在我心里千刀万剐莲实的时候,陡然想到了一件事,便急慌慌地撂下这茬,转身问道:“殊七,那新娘子应该是命里该亡,不是被我吓死的吧?”
殊七一脸“你还有脸抵赖”的表情,言不由衷道:“不是。”
虽说他这么答,但我还是忍不住大感挫败。
兴许是我这副“不要拦我让我死”的模样激起了殊七死了八百多年的同情心。他施施然地望了一眼面前乌泱泱的哭丧人群,又瞧了瞧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丫头,淡淡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我被那瘆人的亮光闪得有些发虚。
“怎么了?”
“新娘子一死,楚老夫人就会患病,接着楚伶便会到临波湖去,对吧?”
“是这样,怎么,你有办法?”
他的嘴角缓缓地翘起,恍惚间,我居然想到了莲实。
这让人毛骨悚然的阴笑……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惴惴不安。
说到底,我还终究只是天河边上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只是攒了一辈子的好运来福星高照了那么一回儿,便被老司命捡回了南斗宫。
可就算是这样,也总归逃不了“太傻太天真,太木太矫情”云云,所以,即使再嘴硬,我也得在心里承认,不管是莲实阎君还是殊七,甚至是黑白无常,一个个的都比我脑子灵光。
至于我嘛,也就顶多能管管青芒那样的了。
于是乎,当我代替新娘子活过来,并忍受一大堆女人的鬼哭狼嚎和偷偷地往这大红喜袍上抹鼻涕之后,我便开始自暴自弃地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拉低了历任孟婆的平均智商。
堂堂一位冥府阴司到人间装成一个已死的新娘子,就为了骗她的夫君四十年后无怨无悔地咽下一碗孟婆汤。这“三界敬业第一人”的殊荣要是不颁给老身,我分分钟去九重天上切腹给天君看。
“嘶嘶……”
我对一旁的殊七努努嘴,当然了,用得是那苦命新娘子的这张脸。
方才她被噎了喉咙,一张脸肿得像个沙包紫得像串葡萄,我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人长得丑。可当我鸠占鹊巢地窝进来后,她这身子又恢复了生机,我便闲来无事地冲着镜子瞅了一瞅。
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叉腰笑。原来那位红颜薄命的新娘子,倒是有张不错的面皮。但看这粉面桃腮,在人界的女子中,倒算是中上之姿了,但若是算上神女的话,罢了罢了,此等不公平竞争,不是我等英明神仙该干的事儿。
再说到殊七,他双手抱臂,兴致缺缺地倚在了床边上。似乎被这帮不知疲倦的女人吵得烦了,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副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姿态。
听到我的动静,他略侧过脸,似乎在问什么事。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女眷,见她们犹自喜极而泣着,便低声道:“我这新娘子,到底要装到何时?”
冰雪聪明如殊七,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见他慢慢悠悠地从袖中拿出那纹金的司命簿,一下子就翻到了至关重要的那一晚。
“四月二十八日,楚伶将会在临波湖畔遇见她,至于是何时,司命簿没记。”
司命簿上对于人的记载一向语焉不详,大多只会以寥寥数语记下几件大事。
似乎知道我将会问什么,殊七又接着道:“今日是四月十八,请婆婆忍耐十天。”
我总觉得,殊七的脸上带着些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活脱脱就好像我每次听到阎君被人甩了之后,映在河面上的脸。
真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
至此,我默默决定,等回到庄里之后,要对阎君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我刚刚才做完这重要决定,耳边就蓦地响起了一个如同被鬼掐了一般的尖利声音,因为那声音太过激烈,我生生地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从这副皮囊中挣脱出去。
怨怼地瞪了一眼身旁的尖嗓子丫头,我这才不紧不慢地去品味她那一嗓子的内容。
“姑爷来了!”
刚一反应过来,我便“呀”了一声,赶紧伸长了脖子去瞧。
可那妮子偏偏不敢随我的意,我这厢刚刚才瞅到窗纱上映出了一个颀长的影子,她那厢就哗地盖好了我的盖头。
刹那间,我的视线里只剩下了自己的膝盖,而且那膝盖上还好巧不巧地沾着不知道谁的眼泪鼻涕,湿哒哒莹亮亮的一团。
哒哒。
在眼睛派不上用场的时候,耳朵就变得更加的尖。远远地,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凹陷的双颊,浑浊的眼眸,遍生的华发,佝偻的身体,还有那如同凄厉北风一般的苍老声音。
我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美好的辞藻来形容四十年后的楚伶,他是那么憔悴,那么凄凉,就如同霜月漫天中一星将熄的烛火。
就是这么一位让人忍不住怜悯地皱起眉头的老人,在我的孟婆庄里说。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放弃四十年的寿命,而获得一生的安宁。
而这四十年寿命,就是因为这一年的四月二十八日,临波湖中的她。
“吱呀。”
门被推开,发出了轻微的挤压声。
绵白的月光绕过他的身体洒下来,在我的膝头形成了幽暗的影子,他就这么披着一身的月光,停在了我的跟前。
我盯着他的靴子,屏住了呼吸。
红色的帷幕被缓缓地拉开,逆光中,我眯着眸子望向了他。
“嗬……”
一声响亮的嗝忽地从我的口中蹦出来,我一惊,连忙捂住了嘴。
可这动作终归是晚了,只觉得喉咙口麻了一下。
咚。
一颗杏子打到地上,滚着滚着就滚远了。
红影幢幢的洞房里,那粒杏子就仿佛今夜正当空的明月,那么的不合时宜。
☆、第三章 我本是一片修行千年的西瓜皮
凭良心说啊,楚伶年轻时候长得还是挺不赖的。
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倒还有几分姿色。只是他也不知是肾亏还是怎么的,脸色有些苍白,虽说没像黑无常那样白得好像涂了几斤的粉吧,可二两还是有的。
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被褥倏地沉了下去,我身子一斜,忙不迭地用手撑住。
一旁殊七的神色愈加的幸灾乐祸了。
房中的人如今已经退了出去,跟刚才菜市场开市一般的闹腾比起来,现在这屋子里,真叫一个鸦雀无声。
我撑着身子,伸头瞄了一眼楚伶,他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显得有些紧张。
第一次娶媳妇儿入洞房嘛,紧张紧张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瞧他这一脸过度操劳的样子,这样子八成是装出来的。
“咳……”
听到咳嗽声,我立刻就巴巴地往殊七看,哪知道他白着眼耸了耸肩,冲楚伶的方向伸了伸下巴。
我又转过去,这才发现,那声咳原来是他发出来的。
“那个……”
他转过头,一双温和的眼睛瞧着我。
我在心里暗暗琢磨自己第一次做人,要怎么样才能装作经常做人的样子呢?
要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真的新娘子,又不认识她,总不能说“第一次做人,请多多关照”吧?琢磨了半天,我决定套用上次阎君说得搭讪万能宝典之第一招——
“晚上吃了吗?”
一时间,楚伶的表情变得尤为的精彩。
从他的表情看,我猜想,过往那些个神女之所以能被阎君勾搭上,跟他所谓的什么有特殊的把妹技巧之类的根本没什么关系,肯定要么看上他那张皮长得俊俏,要么就是看他在冥府当了扛把子,还有个哥哥在天界当扛把子。
“时辰不早了,睡吧。”
这一回,换我表情精彩了。
从吃饭就能直接跳到睡觉,这楚伶才是真正的个中翘楚啊!阎君的那些个什么花前月下戏戏水,人约黄昏亲亲嘴的,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除了同老司命、阎君、莲实、殊七、青芒、黑白无常还有我那些个盛汤司之外,我没什么同男人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男人说要睡觉的时候,我是应该严词拒绝好呢,还是点到即止好,又或者是……
我这厢想象力刚发挥到一半,那头的楚伶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大红喜服,舒舒服服地躺下了。至始至终,别说一个正眼了,就算是一个正鼻子,他都没给我。
这下,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
殊七那张一向端庄无匹的脸已经憋笑憋得有点扭曲,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正式在心里扒手指算起了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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