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们的船长现在看起来几乎是有些委屈了。
然而这情绪也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尼古拉斯又板起了脸,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那样正经地坐着。
被这么一打岔,瑟罗非倒是不尴尬了。她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在火堆旁边坐下。
不远处的海盗们渐渐不再怪叫着闹腾了,他们的歌声反而更加清晰了起来。
【长刀不喜欢墓地,钩子也不会轻易被埋在土里。】
【被鲜血洗濯过的脸庞不应该屈就于地底的安息。】
【你为什么不再站起来呢?我的兄弟!】
【我宁愿你偷走我们共同寻到的宝藏钥匙!我宁愿你把我们的友谊背弃!】
【你为什么不再站起来呢?我的兄弟!!!】
这是海盗之间流传的最郑重的悼亡歌。
“你当是战旗!战旗!一旦升起就不会倒下的战旗!”瑟罗非跟着哼了一段,拿起一只贝壳在手里抛着玩儿,一边偏过头问尼古拉斯:“吃么?”
尼古拉斯:“……”
“不——”在她殷切的小眼神儿下,已经溜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扭了个圈儿:“不在意来一些。”
“那我也陪你吃一点儿好了。”女剑士如愿以偿地抓了一大把贝壳,娴熟地将它们简单处理了,一个个并列着摆到了铁丝网上,“你别看我煮汤调料什么的比不上伊莉莎,我烧烤的工艺可棒了,烤出来的东西火候刚好,又嫩又不伤胃,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八岁小孩儿都能养——这是有实践作为依据的。”
瑟罗非以为会再一次冷场,正准备强行和船长讨论一下旁边灌木的长势,却冷不防听见船长说:“你养家?”
居然还是个问句!哦哦不用讨论灌木了!
女剑士赶紧愉悦地把话题接了下去:“养家。所以来当海盗嘛。”
她说完这话,觉得应该添加一些更加细致的解释,以免船长事后听说了什么别的,认为她是个为了标榜自己的厨艺而说大话的浮夸的人:“那什么,在家里我就负责掏钱,其实是不怎么做饭的。我妈妈的手艺好得不行,我轻易不踏进厨房羞辱自己。刚刚说的八十老人八岁小孩儿……不是家人。好吧,虽然我……总之不是家人,是曾经一起流浪乞讨的同伴。那时候小团体里的伙食都归我管,弄了四五年他们都还活蹦乱跳的,我的手艺有保障!”
船长那边不说话了。而且脸色看上去还黑了点儿。
瑟罗非:“?”
气氛又有些凝滞。
瑟罗非心里泪流满面,只觉得和船长说话比扯渔网还累。
眼见着一只贝壳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她连忙用树叶将它扫下来,讨好地给尼古拉斯递过去。
尼古拉斯看她一眼,伸手接了。
两人各自吃着烤海鲜,听着海盗们一遍一遍重复的歌声,氛围倒还挺和谐。
过了一会儿,尼古拉斯竟然主动挑起话题:“你……既然有母亲,为什么还要去流浪乞讨?”
瑟罗非眨眨眼,她一开始有些犹豫是否要实话实说,毕竟这事儿她没跟乔以外的人说过,连希欧都没有——希欧压根就没问过她。
转而她又释然了。坐在她旁边的可是个海盗头子,还是希欧信赖的海盗头子,全世界最讨厌长老院的人十个中有八个是她的同伴,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那时候……犯了事儿。我去考证,结果把玛蒙城公会塔的能源柱给劈了。”瑟罗非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他们那能源柱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怎么被剑风一扫就碎了?!那段时间玛蒙城全程戒严,你大概也是知道的吧?剑士公会那会儿没有登记每个报名者的详细信息,通缉令语焉不详,我能躲过;可几个城门口总有一大堆精锐的骑士、法师守着……我不了解魔法,我怕他们有什么古怪的手段能测出我就是罪魁祸首,始终不敢出城。”
她唠唠叨叨讲完这么一大堆,不经意抬头,却发现尼古拉斯正牢牢盯着她,那双沉黑色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有些诡异。
瑟罗非:“怎,怎么了?”
“你弄碎了玛蒙城的能源柱?”
瑟罗非点点头:“是……应该是我。挥剑那一下,我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特别有力……说来这事儿也挺古怪的……”
尼古拉斯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剑士,看得她彻底说不下去话了。
半晌,他抬起手,刚抬到她脖子的高度又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最后,他只是轻轻勾住她的一束发尾扯了扯。
“……谢谢。”
“啊,诶?不,不用谢?烤贝壳还挺简单的你要想吃我再给你烤一盘?”女剑士愣了一下,急忙低头在贝壳堆里挑挑拣拣,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脸红真是十分让人唾弃,一点儿显不出海盗本色!
“……嗯。”尼古拉斯也转开脸看着另一边,修长的手指却固执地勾着对方微微卷曲的长发。
墓碑旁的托托靠着那两个大箱子歪歪扭扭地睡着了。橘子忠诚的蜷缩在他的脚边,他肩上还披着不知是谁脱下的外套。
红毛被那群胡搅蛮缠的海盗灌得七荤八素的,他的脸快要和他的头发一个颜色了。
海浪规律地拍击在岸上。水珠和砂砾碰撞,发出让人安心的细密声响。
【你大概是无法再站起来了,我的兄弟。】
【我会把你的墓碑埋得深一些,即使你的心脏已经覆上了臭烘烘的鱼鳞。】
【然后我要去小酒馆点一杯莫吉托,或是大吉利。】
【我们曾一起无数次地诅咒着这个世间,羞于承认我们对它仍有爱意。】
【现在,你的爱,英勇和秘密要被泡沫封缄,直到我也变成一具尸体。但我的旅程暂且还要继续,还要继续。】
【纵然海鸥要叼去你的头骨,桅杆顶端始终有你的魂灵。】
—————————————
众人拎着沉甸甸的果实和蔬菜回到了南十字号。这次无名岛之旅虽然很堵心,但收获确实不错。
托托拉着箱子回到锅炉房的小阁楼,竟然有种远行之后回到家中的陌生感。
赤铜打量了他几眼,粗声粗气地说了声“没事早点儿睡”,就转身去了隔壁。
托托将箱子整整齐齐地靠去了床头,按照往常的习惯洗漱了一番,老实地把自己放进了被子里。
……
半小时后,隔壁赤铜的鼾声规律地响了起来。
托托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一骨碌从床上翻了下来。他对上那双同样精神的猫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目标明确地打开箱子,又是迫不及待,又是小心翼翼地拿出里头的东西翻看着。
“橘子,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唔……我猜这是一双小袜子?这形状真可爱。不过为什么要在袜子的侧边缝上两只口袋呢?”
橘子细细地喵了一声,一爪子拍上旁边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牙刷,橘子,要伸到嘴里的,不好用手去拍啦——”
“喵咦。”
“橘子来看这个!我觉得这个脖圈儿挺适合你的?哇哦,看,背面刻了我的名字。”托托将脖圈儿拿来,放在橘子身上比了比,“配你的毛色很漂亮啊。你喜不——诶?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隔壁的鼾声突然不见了?
赤铜的威严在托托心里根深蒂固。托托脸上明显有紧张的神色,他原本想把那些小玩意儿们直接扫去床下,又无论如何舍不得,一时间竟然这么傻傻地僵在了原地。
橘子怒其不争,正烦躁地那爪子勾他的裤腿。
所幸,赤铜的鼾声很快又响了起来。
托托松一口气,在橘子的脑门儿上亲了一口,继续翻看起父母的作品。
……
隔壁的赤铜翻了个身,一边怒气冲冲地盯着天花板,一边规律地发出鼾声。
现在的小崽子一个两个都特别不省心!
————————
晨光熹微,阁楼里的卷毛妖精揉揉眼睛,将把玩了一晚上的小东西们珍而重之地放回箱子里。最后,他讲那个闹钟单独挑了出来,摆放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这就看完啦……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儿呢。”
橘子定定地看了它的主人一会儿,伸出爪子摁了摁对方有些圆润的脸颊。
托托轻轻抚着虎斑猫的后颈:“橘子也觉得太少了,对不对?这样有趣的小东西,起码再来个十箱八箱的,才勉强算够吧……”
阁楼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托托抱着他的猫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他耳朵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外头传来悉索声响。
他狐疑地推开窗——
“罗尔!乔!”
“嘘嘘嘘——”以一个非常不舒服的姿势挂在旋转木梯上的女剑士脸色一紧,如临大敌一样看了眼锅炉房门口的帘子:“小——声——些——”
托托噗嗤一笑:“你们别怕,赤铜前辈还在睡,他的呼噜声在我这儿听起来特别清晰。”
瑟罗非明显松了一口气。乔看起来也轻松许多,他又往上攀了一阶,举起手里的东西炫耀道:“快看这是什么?嘿,活生生的小斑点蓝蟹!轮早班的那些家伙走大运了,第一网下去就捞了整整八只——”
“我们毫不客气地抢了仨。”女剑士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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