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门中人心浮动,天微道君坐化之前,叮嘱盛南浔绝不能将晏天章早已被谢宣种下心魔之种的事说出去。包括天微道君真正的死因,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叶舒便在这数人之列。
在这种门派动荡的关头,纵使桀骜如盛南浔,也依照师父临终的遗愿执起玉令,成为了冲霄剑派新一任掌门。
虽然天微道君陨落,但天柱还是得开。方才还热闹喧嚷的青冥峰上气氛低迷,几位道君面上唏嘘,心下更是喟叹不已。
冲霄剑派虽然为四大派之一,但向来立场中立,从不插手修真界中的争权夺利之事。更毋宁说,这么多年来,冲霄剑派满门上下,为了守护九易洲西北边境的安宁,斩杀了多少妖魔。如果说在场的道君间都各有矛盾,唯有天微道君,从未与他们有过任何冲突。
对于叶舒来说,天微道君更是一个处处指导她的前辈师长。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在大道的参悟上,天微道君帮叶舒指点迷津,让她少走了不少弯路。更不用说他曾经救过叶舒的性命,虽然那是因为天微道君受人之托,但他并未为此立誓,完全可以放手不管的。甚至直到天微道君临终之前,还记挂着自己未曾兑现的诺言。
她一直沉默着,忽然开口道:“诸位,我愿在此立下道心誓言,直到冲霄剑派诞生一位新的返虚道君之前,我必护佑冲霄剑派上下。若有人与冲霄剑派为敌,就是与我叶舒为敌。”
众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叶舒。这个誓言的分量实在太重了,假若冲霄剑派一直没有道君诞生,难道叶舒就要一直护佑他们?
司家老祖长叹一声,他右手捋须:“实不相瞒,天微道君也曾对老朽有过大恩。老朽做不到叶掌门这样的程度,但也愿意立誓,他日冲霄剑派若有难,司家必不会袖手旁观。”
苏英哼了一声:“司老,你在外欠的人情是不是也太多了点。”他虽然一脸不屑,但还是道,“别的姑且不论,我苏家做不出来趁着人家门派动荡就趁火打劫的事,诸位要是有人起了这种心思,到时可别怪我苏英脾气不好。”
他虽然言辞刻薄,但正正点出了叶舒立誓的原因。冲霄剑派作为四大派的地位不可动摇,究其原因是门中有一位返虚大能坐镇。如今天微道君陨落,难保不会有势力蠢蠢欲动,想抢夺冲霄剑派的位置。
琼华道君嗔怪地看着苏英:“苏道友,你这是说哪里话,该提防的,也不该是在座的诸位吧。”能有道君坐镇的,自然本身就是顶尖势力,并不会为了冲霄剑派的四大派位置而出手。
琼华道君接着又道:“昔年我归元派动荡之际,天微道君也曾出手助我归元派渡过难关,这份恩情,我和师兄都不会忘。”她环视了在场诸位一圈,“你我虽是修道之人,但勾心斗角之事做的可不少。只是斗归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想必诸位还是清楚的。”
见众人纷纷点头,叶舒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之所以如此高调地在诸道君面前立誓,就是要趁这个机会让众人表明态度。有了几位道君的背书,冲霄剑派的脚跟应该算是站稳了。
她笑了笑:“如此,我就代南浔谢过诸位了。”女人的嘴角挂着淡淡笑纹,“若是有人不长眼,我不介意让他们知道‘叶破门’这个诨号从何而来。”
从众人商议的内室出来后,叶舒的心头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她心乱如麻,想到自己要去追顾浚,又想到天微道君的死。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谢琰是谢家的返虚道君谢宣。
看来当初在隐玄境偶遇的那个和谢琰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士,正是被谢宣种下心魔之种的无数个修士之一。
天机是被谢宣蒙蔽的,那谢宣要保护的人又是谁?想到此处,叶舒的心里总觉得不安宁,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导致真相隐藏在重重迷雾中。
还有天微道君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上古时代的时光碎片,潇云道人的洞府……虽然早就觉得潇云道人阴魂不散,但叶舒这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个和自己关系匪浅的上古大能。她不由地想到,莫非自己的穿越是潇云道人一手制造的?可这都过去千万年了,他到底图啥?
打算追到顾浚后就去时光碎片里看看,叶舒的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她正不由自主地在门外徘徊,就见冲霄剑派的一个道童领着斩仙小跑过来:“叶道君就在那边。”
“斩仙?”叶舒心头一沉,“门中有事?”
斩仙小脸发白:“不是不是,是……”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是宁玉堂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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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密林深处,是一个阳光照不到任何地方的洞穴。
这里是魔天十地中的烟瘴之地,连最凶恶的妖兽也不愿意涉足的死亡之所。常年被毒气和雾霾笼罩,唯一能在此存活的,只有同样身具毒性的蛇鼠和昆虫。
沙沙,沙沙……有毒蛇爬过灌木丛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条长约十几丈的巨大蟒蛇,它从树上滑下来,滑过满是枯枝败叶的草丛,从那洞穴的入口处滑了进去。
洞中伸手不见五指,蟒蛇机警地竖起脑袋,他满是饥饿的竖瞳中,看到地下正躺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那人的身上满是鲜血,不大的洞穴内,血腥味刺鼻之极,泛着一股让人作呕的粘稠感。
蟒蛇吐了吐信子,慢慢朝地上的人滑了过去。它察觉到那人似乎没有气息了,但是肉体依旧新鲜。带着猎人靠近猎物的想法,蟒蛇离那人越来越近。它张开血盆大口,闪电般朝那人的脖子咬了下去。
喀拉拉,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了起来。一只修长的手捏着蟒蛇的头,轻轻一紧,蟒蛇就碎成了一滩烂泥。
那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随手将蟒蛇的尸体丢在地上。碎骨混合着冰冷的蛇血流下来,将他本就满是血污的黑衣洇得愈发可怖。
“来了……”他喃喃念道。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步伐踉跄不堪。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濒死之人,右手拖着一件血淋淋的东西,慢慢地走出了洞穴。
一道遁光从空中划过,蓝衣的女子便出现在了这片杳无人烟的密林中。
叶舒将手一挥,整片树林中的毒雾瞬间消失。她的手里紧紧握着宁玉堂给自己留的信,虽然可以立刻出现在那人面前,却好像有一只大手攫住叶舒的心脏,让她寸步难行。
终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顾浚如同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幽深的眼瞳中,黑暗仿佛看不到底的潮水。他机械地迈着步子,缓缓朝叶舒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就像踏在叶舒的心上,让她的呼吸快上一分。
啪嗒一声,他将手里拖着的东西丢在了叶舒面前。
那是一件血衣,蓝色的衣料上有着云朵状的暗纹。每一个潇真派的弟子都有这样的一件衣服,而宁玉堂的那件,在衣角上绣着一只小小的龙爪。
“你……”叶舒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她的声音沙哑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浚,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异样来,但什么都没有——
没有后悔,没有愧疚,没有挣扎,甚至连一丝快意都没有。
“你杀了他?”女人低声问道。
她忽然像一只暴怒的母兽般厉吼起来,闪电般跃将而起,扼住了顾浚的咽喉:“你杀了他?!”
顾浚看着那双愤怒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叶舒如此生气的时候。那怒意中带着连叶舒都没察觉到的祈求,就好像她在说——求你告诉我,你没有……你没有杀他。
“是的,我杀了他。”他平静地道。
叶舒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光了,她像一只渴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捏住顾浚命门的五指颤抖着,她几乎站立不住,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
为什么?她很想这样问,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顾浚抬起胳膊,握住了那只扼在自己咽喉上的手。那手像是怕冷一样的哆嗦着,顾浚想,这是第一次吧,他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脆弱的时候。
女人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中,有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哭了,顾浚的心一阵抽紧,终究……终究自己还是伤害了她。
☆、225|516|城
叶舒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了,她从小就是个不爱掉眼泪的人,因为事情既已发生,哭泣实则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
她拼命地这样告诫自己,只是那眼眶中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到底是为什么要哭呢?得知宁玉堂的死讯悲伤过度,还是见到顾浚这副模样难以自持。其实她心里一清二楚,她只是痛恨自己。这痛恨几乎将她压垮,就像是一把尖刀剜在她的心脏上,每一下都在告诉她——事情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最应该怨怪的就是你。
宁玉堂实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不知道心魔之种,但通过自己在时之秘境、隐玄境探查到蜘丝马迹,竟然让他将发生在顾浚身上的事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谢琰在皇陵前出手攻击顾浚后,事情就不对了。
叶舒也曾经察觉到异样,顾浚在龙雁山前与她会合后,只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杀死谢琰的事一笔带过。当时叶舒便觉得奇怪,谢琰就算要死,也不会死的无声无息。那之后,顾浚似乎越来越沉默了,看起来也越加偏执。还有斩仙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在两仪道宫时韩景临死前的那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