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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冕礼赞 (十载如憾)


  国王笑了一下,轻轻按住他的肩:“你们当然足够优秀。”
  学究们都聚集起来,站在一边,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学术领袖不甘示弱全部起立,在长剑葵圃之外学生们惊疑不解的神色中默默与之对峙。
  “汉索先生,您这种观念根本就是错误的!”
  “我比你多活了三个纪元之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更清楚。”
  道格皱眉:“先生,我并不是一个永远遵循传统的人,但是我无法从领袖制度中挑出刺。您也说您曾是前一任的领袖,难道前任领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风气不好么?”
  汉索有些僵硬:“那不关你的事。”
  道格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先生,我只希望领袖得到公正的待遇,至于前任领袖遭遇过什么,这是您的隐私,我不便多问,我只想争取新一代的权利。”
  “权力是一切的祸根。”
  “那是你们的那一代!”道格激动起来,大声反驳,“你们不能代表我们!每一位学术领袖都经过了千挑万选,我有信心我们的未来比你们更强。如果您执意要废除制度,那么我们也可以……宣战!”
  汉索的瞳孔一刹那鲜红。
  电光石火间刀光剑影,除了面色冷漠的学究们,就算是学术领袖中金斧之院的佼佼者,也不曾看清汉索是如何抽出那柄肃杀的锐器,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和平年代的血族很少能有这样凶狠的攻击手段,甚至他们从出生起都不曾见识过。
  老血族露出了獠牙,森白的牙齿不知曾经洞穿过多少染血的喉咙。
  但是他没能下手,一道身影仿佛在空中划过残影轨迹,速度瞬间突破音障,礼台上仿佛有过短暂轰鸣,随后一只手准确地扯住了汉索的后领,并无声地拉到自己的面前。
  所以血族都往后略微退了一步。
  国王微垂着眼帘,声音轻如雾气,俯视汉索的时候眼中是吹出霜花的柔冷:“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轻轻放,不要扔,别让我以为你在对我甩脸色。”
  纯正的血族官方口音产生的压迫感是无与伦比的,尤其以原始血脉说出,震在其他血族耳中犹如钟鸣,仿佛一瞬间沉入深海万里之下,胸腔中的软骨都要被碾碎。
  有不少血族立刻望向北端,安格火山并没有动静,这令人稍稍放心。
  “我是前任的学术领袖之一,也在终身院进修过一段时间。”国王并没有放开汉索的后衣领,只是微微提起来一点让他站直,“卡梅缇可·汉索,我们应该找个地方谈一谈;此外我重申一遍,不要对孩子发火,更别在我走之后动手。”
  其中一位学究慢慢抬头:“王,您不难过么?”
  国王看了他很久:“我为过去难过,但绝不是未来;所以我为你们难过,但不会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泄愤于新一代的孩子。”
  学究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开口了几次,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卡梅缇可·汉索在终身院早已经因为学术造诣极高而闻名,同时闻名的还有他的坏脾气,但他跟在国王身后的时候,却一直没有说话或半途偷跑离开。
  国王来到休息室,背对着他倒了两杯血,微微加热,转身递给了他。
  汉索默不作声接过触感温润的骨瓷杯,拿勺子搅拌了半晌,忽然说:“您今天生气了,但是没有动怒,是因为曾经的回忆么?”
  国王缓慢举起杯子,稍稍抿了一口,语气静谧:“卡梅缇可,跟孩子们比拳头,跟我讲回忆,你就是这么打算的?”
  汉索笑了一下:“不然呢?你总是向着孩子,我们之间也就那些交情能拿得出手了,修沃斯学长。”
  “年幼的血族需要更多好的教育,你能自己教育自己,就不需要我出面了吧。”
  汉索忽然大吼:“我要教育他们‘宣战’不是随随便便说的话!”
  “我想他们应该是说学术研究的比拼,你太敏感了。”国王将骨瓷杯放在杯碟上,轻碰出一声脆响,“我会没收你的十字遗剑,等你能和蔼地跟孩子说话,再拿回去。”
  汉索脸上的神情像是哭又像是笑:“今天是苏路曼义卖……第一百四十一届了,还记得第一届么?第一届的时候,我们九个学术领袖……都还在的。”
  片刻没有得到回答,汉索继续道:“真怀念学长你曾经还穿着欧柏校服的模样……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会因为我们玩笑开过了而发脾气,你的字是我们中写得最好看的,好多崇拜你的学弟学妹都在猜测你的兴趣到底是音乐还是绘画,其实你哪一项都不会,你最拿手的……也许正是为守护这个国土而生。”
  国王沉默良久,因为背着光而将神情埋没在阴影中,他轻声开口:“我已经学会会画一些东西,虽然没有那么好。”
  “请别引开我的话题,学长,我将这些话埋在心里,足足埋了两个纪元。”汉索的嗓音沧桑如海潮,“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每次说起血族的长眠,无论是父母还是指引者,都说我想太多也想太远,这些问题等我长大,等我老去……再去考虑……然后我现在老了。”
  国王没有说话。
  “学长,等我老了,我想跟人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发现没有熟悉的长者听我说了,我来不及问他们,甚至来不及跟他们诀别……他们每一个都离开地那么急促,就是因为那该死的战争,我不想揭任何人的伤疤,但是学长,这些伤口已经溃烂至今,再无法忽略。”
  星空都寂静不动,空气中只有汉索剧烈的呼吸声,混着窗外遥远海潮的拍打声反复回响。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过了很久,国王才缓慢出声:“年轻的时候,都会以为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年老了,就觉得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那只是因为你心已苍凉,不堪重负。不要以年龄见识擅自否定新一代,他们很好,只是坚硬的心永远只会诞生在血与火的淬炼间。”
  汉索胸腔里的喘息变作闷响,刚发出笑声就咳嗽起来,含着丝丝悲怆。
  国王抬起眼眸,殷血瞳仁里还有战火灼烧的刻痕,然而却透出温柔至极的神光。
  “我以这颗心,铸成他们坚硬的外衣,这就够了。这是我的国土,我会耗尽一生爱它,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血族不需要被鲜血和痛苦一遍一遍的磨炼,因为我是他们的王。”
  … …
  克维尔顿蹑手蹑脚绕过礼台跑到休息室外时,只隐隐约约听见悦耳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月光,轻柔蔓延:“我愿你初心未改,我将永远祝福你。”
  克维尔顿眯起一只眼,偷偷从钥匙孔中往里面看去。
  “我拒绝。”
  汉索偏过头,并没有去看那枚血冕之戒,似乎被灼伤了眼,声音中带着落叶萧索的沙哑:“……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祝福……我只希望您能一直永恒,王。”
  克维尔顿连忙跑开躲到帘子后面,随后门被推开,汉索步伐间有些不稳地离开。等他走远了,克维尔顿才冒出个脑袋,左右望了望,摸进了门内。
  她不敢发声,这休息室里用于营造舒适气氛的昙花都收拢了花瓣,人鱼灯熄灭了大半,桌上两杯血热气散尽,骨瓷冷如铁。
  国王靠在软枕上,仰头望着星辰,没有表情,蓝色月光洒在他的银发上,似冰似雪。
  “修沃斯?”克维尔顿凑过去,扯了扯落到地上的黑色长袍。
  国王转头,微笑了一下,一如既往伸手理顺了她的头发:“与摩西雅走散了么?”
  “不是的,义卖结束了。”克维尔顿气鼓鼓的跺脚,“明天又要上课了,而且我跟他们商量我能不能不募捐了,结果他们跟我说没这个先例……可我卖得也很辛苦。”
  国王轻声问:“然后呢?”
  克维尔顿泄了气:“捐了……他们说得好像都很有道理,好像很对的样子,后来我听糊涂了,然后就……就那个样子了呗。”
  国王嗯了一声:“他们说什么了?”
  “差不多是……什么爱什么的,他们说得都好烦,乱糟糟的,听不懂。”克维尔顿将挠到耳朵鬓发往后拨了拨,“修沃斯你教我嘛。”
  “我说得也很枯燥,爱只是在你的生命中,才会拥有活力。”
  “我想听。”
  “每一朵花盛开前的甘露,每一只鸟破壳前的孵化,每一滴水融汇前的引导,每一粒沙粘黏前的濡湿……”国王说,“你有一双能看见这一切的眼睛,这就是世界在爱你,它向你展示了它的美丽和宽容。”
  “我不伤害这个世界,是不是我在爱它?”
  “是的。”
  “那我可以爱你吗?”克维尔顿抬手指着窗外,“你爱你的王国,而我从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受过伤害,那我也可以爱你么?”
  国王眼眸温柔,神色却寡淡:“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
  克维尔顿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
  “开心,修沃斯开心一点。”克维尔顿忽然努力将国王的嘴角往上挑,一遍又一遍踮起脚,讨好道,“你开心一点嘛。”
  国王顺着她手指的弧度而淡淡一笑,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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