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残留着眼泪的咸味,国王微微蹲下,将宽带披风抖开,像是松鼠细心包裹着过冬栗子一样,将克维尔顿整个人围了起来。克维尔顿低着头不住颤抖,手臂使劲动了动,发觉自己没办法从紧实的布料中挣出两只手,套着披风就一把扑到了国王的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呜咽了一下,然后猛地放声大哭。
国王垂下眼睫贴着她的脸,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你那么久……”克维尔顿哭着咳嗽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都不在调子上,“你那么就都不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们咳……他们都不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可为什么他们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从来不骗人……”
淡蓝月光中,王女的耳尖慢慢松软了下去,像是紧绷的线渐渐垂下。
孩子们犟着不肯接受四面八方伸出的手,不是因为他们可以坚强到承受一切,而是在咬牙等着某个他们觉得可以安心躲避风雨的拥抱。
如果等不到,宁愿死扛着,也不想让自己遭受不可预知的二次伤害。
克维尔顿哭得停停顿顿,等她收了声,披风连带着国王袍服的肩膀颈窝处已经彻底遭了殃。国王挑起披风没有镶嵌碎钻的一角,小心地擦了擦克维尔顿弄脏的脸,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克维尔顿伏在国王肩上,一时不慎哭得有点多,正在打嗝,嗝一下耳朵就没力气似的起伏一下。国王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缓慢展开五指,殿堂中的人鱼灯一盏接着一盏被点亮,随后整个壁画都纤毫毕现呈现在眼前。
国王伸出手覆在了壁画上,指尖轻轻捻了一下,拇指与食指轻微磨匀后,将手指凑到自己鼻尖下,停顿了半晌,忽然出声道:“摩西雅。”
殿堂外立即传来声音:“王,许可进入么?”
“进。”
克维尔顿原本还恹恹的,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就扯过披风,把自己脑袋都裹了起来,整个人拱成一团。
摩西雅并未走近,总管的特制长服一丝不苟,她半垂着眼帘,因此向来冷漠谨肃的面容上罕见存着一点无可奈何,或是不知所措。
“你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指引者,我不会否认这一点。”国王轻声说,“但是我想在处理这个事情之前,普及一个比较偏僻的知识点;三个半纪元前,依布乌海推行了一种新的拓纸,将旧拓纸的一味污染原料,替换成无垢石粉;这个微不可见变革的原理论文是我发表的,我记得,无垢石粉其中的一项特性,就是汲光性。”
摩西雅忽然抬眼。
国王伸出手,他翻开掌心,金色的光粒争先恐后地从他手掌中盛放,指间捻取那一抹细小的粉尘像是突然被点燃,随风飘洒出金色的河流。
“绽放殿堂的壁画很奇特,那些繁星不是画笔可以描绘的,它们被镂空,点缀上无垢石棱,用于汲取黎明时分第一缕阳光。”国王说,“我想,克尔应该是拿了拓纸,想拓下壁画的一角。由于拓纸上的石粉浓度比壁画上的略强,反汲了光源,导致繁星失去光泽。”
国王微微抬起下颚,朝不远处看去:“从这个角度,就像是它们被裁出来了一样。”
殿堂中沉寂了片刻,摩西雅吐出了一口气,面向王女,用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握拳,停在心口处叩击。这是她曾经对克维尔顿做过的古老礼节,即便王女已经蒙住头不看不听不说,她依旧慢慢做得标准,直到完成最后一个动作。
“我很抱歉。”她说。
国王用温和的目光注视她:“指引者和孩子之间,也是需要相互磨合的,没有绝对完美的指引者,我相信你足够优秀。”
摩西雅摇头:“王,我承诺会尽最大努力,只是并不觉得自己能完全胜任——譬如这件事。”
“我并没有说你的教育本质是错误的,但当你无法用学识判断一件事的真伪时,那么一个指引者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孩子,没有例外。”
“王,我问过她……只是,殿下的反应过于激烈。”
“她有反驳,只是你将她的证据视为了狡辩。”国王闭上眼,与依布乌海链接的血脉清晰倒映出时光中的每一幅影像,“克尔的证词非常到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无理之处。她才刚刚学会写字,握笔都不稳,你认为她能用那么精准的刀法割出如此完整的形状?”
摩西雅顿了一下:“我非常抱歉……”
“我并没有在责斥你。”国王沉默了一下,又道,“只是,我希望你能保护克尔;更希望你可以让克尔觉得,你能保护她。”
当她出现敌对的模样时,这不是做样子,也不是一门心思跟某人赌气,这只是孩子的脆弱。
觉得周围没人保护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用冷漠保护自己。
… …
“等到明日黎明,壁画应该可以完全复原,这一点不用担心。”
等到国王刚踏出殿门,摩西雅忽然转身:“王,有一件事我有疑问,王女殿下拓印壁画是做什么?”
国王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脸,银发洒落肩背:“刨根问底是好习惯,但是不太适用在这个时候,给我和克尔一点私人空间吧。”
摩西雅迟疑了一下,才慢慢退开了一步,颔首行礼:“是的,王。”
“谢谢,你可以退下了。”
☆、义卖
国王一路抱着克维尔顿穿过长廊,走到半路上克维尔顿就偷偷摸摸掀开了披风,钻出个乱毛脑袋,越过国王的肩膀往后面瞄了几眼,然后又重新缩回来。
一直到抵达寝殿,克维尔顿都没有说过话,国王俯身将她放到地毯上,卷成乱糟糟的披风被取下,挂在一旁的高架上。
克维尔顿在原地蹭了一会,就自己跑到桌边,取下校服上的校徽,然后又掏了掏口袋,把什么东西遮遮掩掩地放到了柜子的角落里,还压上了自己的课本。
做完这一切后,她就跑去衣橱旁边,拿了白绒的浴巾和睡衣,自顾自走向浴池,将手上的干净衣物塞在了藤筐中,使劲拖了进去,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啪得一声关上了门。
国王走到书桌边,瞥了一眼半开着的柜子,伸手将桌面上摆放的一叠公务文件整理了一下,拿到了床边,点燃了盏台上勾起的人鱼灯。
批阅到第六份文件时,浴池的门被哗得拉开,克维尔顿费力地拽着门把手,穿着湿透的拖鞋,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水,终于拉船桨似的将门拖开。
满浴池的水汽全部冲了出来,克维尔顿咬着指头,试探地抬起一只脚,棉布拖鞋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滴,她偷偷抬眼望床边瞧了一眼,慢慢将脚放在了门外的地毯上。
床边没动静。
克维尔顿胆子大了,另一只鞋也踏了出来,因为吸了水太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磨到床脚,克维尔顿拽着被子就往上爬,沾水的脚直接往被套上蹭了蹭,然后就迅速滚到了床头,披着一头湿发就去拿咕咕闹钟。
调完闹钟后,她坐在床上玩了一会手指,翻了几个跟头,犹豫半天,还是伸手拿了一叠磨牙纸,然后在床沿围着国王铺在上面的文件,一份文件上面,发一张磨牙纸。
这个暗示实在是明显过头,不注意都不行。
国王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在床沿扭来扭去的克维尔顿抱了起来:“今天怎么了?”
克维尔顿原先想到苏路曼义卖这个词就莫名兴奋,但是此刻只是耷拉着小脑袋,闷声闷气:“学院就要举办义卖了,知道义卖是什么吗?就是全校都不上课了,全去卖东西,你买我的我买你的——我听说这还是很久之前流传下来的,那时候大家都很穷,于是觉得上学一点都没用,还不如卖东西,这样卖着卖着就有钱了,大家都会很开心……”
国王:“……”
哦。
克维尔顿对之前发生的事,记得快忘得也快,说着说着就来了劲,抖着耳朵来回摇晃:“这两天还是登记期限,就是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列成清单,贴在十个指定的古木枝干上,我也贴了的,我想要诺丹罗尔的玩偶,听说人类会将玩偶做成他们自己的形状。”
国王微微抬手,衣橱中一条毛巾飞了过来,他慢条斯理擦拭克维尔顿的湿头发:“我还以为你会要蜂蜜糖。”
克维尔顿睁大眼睛,反驳道:“不可能,那种东西我可以偷偷在街上买,义卖就是要买自己买不到的东西啊……我这个要求怎么啦,我还看见有人想买……买……”
国王继续擦头发:“嗯?”
“反正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国王耐心听她说完,然后问道:“你确定授课者就是这么跟你讲解的?”
克维尔顿比划了一下,不确定地低下了小脑袋,嘀咕了一声:“他说得又多又复杂,我记不下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国王沉默了一下:“克尔,去把你的史学笔记拿过来。”
克维尔顿立刻警觉,想起自己乱涂乱画的痕迹,心底又有点慌张,啃着国王的衣领死活不下去:“为什么?我告诉你认真听了的!没有上课睡觉,绝对没有!你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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