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掉落,强光消散,海面上飘着一层浮灰。
无人说话,慢慢的,那浸在水中丑陋可怖的下半块的骸骨从水里漂了起来,枯黄焦黑,分崩离析。
船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副手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个怪物,说的那几句话我好像还听懂了呢……是不是以前的诺丹罗尔语啊?”
“怎么可能,他大概是在胡乱求饶吧。”赫利戈点燃一根烟,嗅着空气中的焦臭味,“起航吧,尽快离开这个恶心的巢穴。”
浩浩荡荡的船队凯旋返航,在他们身后,依布乌海血流成河,浓烟伴随大火烧了十天十夜,子民无一幸存。
☆、温柔
不知何时何地,克维尔顿揉了揉眼,看到了一片星海夜空。
她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玻璃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女,是她一生中最漂亮的年华,但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有认真照过镜子,因为还在圣城巴罗伊军团挣扎求生,没时间浪费在自赏上面。
此刻她觉得莫名安心,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玻璃上的倒影,还伸出手,将披到肩上的头发挽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折腾了一头的乱毛,又躺倒在羽绒床上打了个滚。
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她突然觉得不对,想起自己照过镜子,是个中老年,难道她身上也有海族返老的血统?不可能呀,她再混血也混不到海里。
而且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熟悉得她没任何戒心,这里是依布乌海。
她不可自抑地兴奋起来,想了想,只记得自己之前还很凶地以一己之力抗击军队,然后力竭被关了起来,后来大概是虚脱了过去……是修沃斯接她回家了么?
克维尔顿直接翻了个身,从床上滚到地上站了起来,不穿鞋子就踩着地毯跑,她觉得很饿,想找到血浆蜂蜜糖吃,这个寝殿她很熟悉,知道哪里有吃的。
绕过大床后,她忽然驻足,同时放缓了呼吸,像是怕惊醒了靠在沙发上睡过去的国王。
隔了好长时间,她蹑手蹑脚地过去,背着双手端详片刻,忽然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个动作做得没有任何生疏,她觉得很开心,又嗅到了久违清新的薄荷香气,心里涌出点幸福的感觉,连血浆蜂蜜糖都不想吃了,只坐到旁边抱住了修沃斯不撒手。
她很注意不吵到他,沙发旁边还堆积着很多文件,她也注意不碰倒,她长大了,闹醒修沃斯陪她玩是小孩子才做的事,现在她可以慢慢等他醒来。
真好,她觉得世界真好。
过了很久,她听到了钟声,还夹杂管风琴的声音,本来都是那么沉重的音色,此时却像轻扬的小调,慢慢盘旋,舒缓悠荡。
她站起了身,脚步很轻地绕过地上一垛文件,想出去看看,走出一步又回头,放轻声音说:“你不醒来我就先出去玩啦。”等了等,握住了门把手,“我真的要走了哦!”
国王也许是太疲倦了,依旧闭着眼睛,呼吸轻轻。
钟声轰鸣像是近在咫尺,她拉开了门,想让那声音停下,却迎面袭来一捧耀眼阳光——
克维尔顿睁开了眼睛,有液体倒在她的头顶,略微粘稠地滑了下来。
她眼瞳干涩,整个视野都在晃荡,手腕被钉死在了木架两侧,撕扯的疼痛已经麻木,她恍惚了好一阵子,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特刚多踩在梯子上,正在往她身上浇柴油。
特刚多见她睁开眼,吓了一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幸好眼疾手快扶稳了。克维尔顿看了他一会,牵起嘴角笑了笑,脸上的伤口崩开,血一滴滴落下。
她听见了钟声,是审判的钟声——她被枢机会以神之名义审判,邀请了十八个盟国君王,以及贵族三党的掌权人,最终判决她,火刑。
钟声还不到时间,她头顶被架起的木板挡住,以防还没烧死就被太阳晒成灰了,对面的小圣堂的钟塔上轮轴转动,指针偏移,还有时间让她回味那个梦。
她筋疲力尽,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回忆了。
记得傀儡师问她,即使家里一无所有,任何人在最寒冷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想要回家?
她说,就算家徒四壁,还有回忆,能温暖人心的,最美好的回忆。
还有那一个晚上,傀儡师说听,管风琴的声音。
他的语气那么哀凉。
丧乐已经鸣泣,但她没有选择。
特刚多将整整一桶柴油都淋在了克维尔顿的身上,最后看了她一样,愣住了,他第一次在这个□□专权的夜莺教皇脸上看到这种神色,就如同依布乌海半苏醒的血族一样,迷茫、纯净、像是大雪天中迷路的麋鹿。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不算背叛,但不由自主心藏胆怯,不敢直视克维尔顿,只低着头,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么?”
克维尔顿的回答平静温柔。
“不,我爱过它。”
“那你现在恨这世界么?”
克维尔顿仰头,迎着倾斜的阳光笑了笑,绽放出最好的笑容。
“也许。它应该让我在梦中死去的,却又将我唤醒。”
点火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起身欢呼,枢机会为了权力而欢呼,贵族们为了利益而欢呼,有的平民因郁积了憎恶而欢呼,有的不明所以,却因为惧怕巡视的骑士而附和欢呼
声如海潮,欢沁鼓舞。
与此同时,枢机会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将装着血族之王的木箱拖了过来,当众打开。
特刚多隐隐抗拒,他真的害怕那个红头发怪物口中的“诅咒”,十万军团出海,回来的只剩下了三万左右,除了战死的,还有很多都莫名其妙皮肤出血,总军长赫利戈浑身出血,他拼命地抽烟,然而出血越来越多,最后抱着一堆黄金死了。
虽然渔民都说,长时间在海上是会这样,但特刚多还是恐惧不已。
于是他进言:“枢机主教大人,等克维尔顿一世被处决之后,再打开吧!”
枢机主教兴致高涨,闻言不耐烦地挥手:“你不是说已经死了么?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铁索被剪断,木箱的盖子被掀开,阳光的耀眼,复生之血的力量,令国王无法不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看见的铺天盖地的白色,那是克维尔顿白色的裙子飞扬在火焰中。
修沃斯错愕又迷怔地扶着木箱起身,特刚多惊叫一声,所有人都吓得退开,而钉在刑架上的女教皇扭过了头,定定地望过去。
她已老去,棕发染上鬓白,肌肤干皱,眼角刻上细纹,但茫茫之间她望向他的眼眸,是历经千年的欢快喜悦,依旧是那个窝在他臂弯间乱动的小脑袋,那个机灵活泼的混血少女,那个他最爱的孩子。
“克尔……”他轻轻呼唤。
顷刻,那双雨水般的眼瞳终于也被烈日烧得干涸了,那一刹克维尔顿的骨骼分离脱落,灰烬朔朔落下,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
国王怔怔地伸手,穿过阳光,穿过火焰,想握住她的手,拥抱她,然而温热的流沙却从指间滑出。
特刚多怕得腿抖,他是亲眼见过发狂的芬可拉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更何况是那个怪物那么拼命还要追逐的王,情急之下不禁大吼着让人后退,自己也往人群后头钻。
国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烫伤的手,因为这个动作导致衣袍中掉出了一枚戒指,他捡起了那枚毫无光泽的血冕之戒,缓缓戴回了自己的手指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不禁单膝跪倒,仿佛有火焰灼烧着他每一根血管,这枚戒指将他与依布乌海共生,这样的刮骨滚烫似的的疼痛,切身实地让他感受到他的国土被一寸寸烤焦,烧成了一片荒地,子民哀嚎,殿堂摧毁。
修沃斯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世界,仿佛刚刚从噩梦中醒来。
触目惊心,无言以对。
怎么能……
怎么能够这样?
第四纪元,郁金香王子瓦拉塔对他说:“你有无尽的温柔与爱,我没有。”
——爱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么?
不是的。
谁都会老去,也会死去。
贝烈梅之战后,还可以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我们还有希望,还有承载希望的王国,还有延续希望的子民。
所以战争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怕,热血不灭,信仰不灭,希望不灭,依布乌海就不灭。
他在刑架下的火焰中,握住了最后剩下的灰烬,剧痛令他手指痉挛,胸口也抽痛,那个孩子最后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挤出血汁。他低头虚弱地笑了,悲凉哀切的笑声一声声回荡在九万英尺的深海,国土之上,废墟飞扬。
“哥哥,你告诉我,我还能重建多少次?我还能活多少年?”
世上再没有什么言语能回答他,任何的宽慰都是空谈,任何的理由都是虚构,血冕之戒即使在他的手中,也没有重新燃起光辉,这只证明一件事——已经没有子民需要他的祝福,就算他愿意背负,也无人肯要,就像水玫瑰党的首领冷眼旁观,不承认王的存在。
一个君主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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