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唤一声:“梨儿。你怎知我不信你?”
我鼻子一酸,道:“你就是不信我。否则,为什么不让我到她房中去搜?她出门时穿的是别的衣服,若能找到她换下的衣服……”
他却打断我:“便是找到了,那也不过是一件换下来的衣服。梨儿,只凭一件衣服,你想证明什么呢?”
“她既然会换下那件衣服,一定有她换下衣服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我在风月楼看到了她穿那件衣服,又或许是因为那件衣服附上了什么味道。”
他认真地看着我,有些不忍地提醒我:“梨儿,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倔强地看着他:“我对你说这样的谎,有什么好处?”
他抬起手,似是想为我理头发,我避开他,那只手便在空中顿了一会儿,又收回去。
他道:“梨儿,我从未说过不信你,也从未说过你在说谎。若是我告诉你,萧清婉之事我心中有数,不想你插手,你会不会相信我?”
我抽一抽鼻子:“你不过是想维护她。她是你的恩人之女,对你来说又很有用。你不想我过问她的事,是怕我坏了你的事,对不对?”
他神色有些不豫:“梨儿,你便是这样想的?”
我别过头去,满腹委屈,却只化作淡淡一句话:“今日的事,容不得我不这样想。慕容煜,你便只在乎那些对你有用的人。”
有只幽凉的手强迫我面向他,漆黑的眸中,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若不小心坠下去,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气息压迫着我,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开口,语调冷清:“长梨,把这个念头断了,以后都不许再有。”
那一刻,我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可怕。
可是,再看他时,他的神色已经一片温柔,温柔得可以蛊惑人心。
他轻轻按一按我的头,像是在安慰一只小动物:“若说在乎,梨儿,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朝他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有些无助地唤他:“阿煜。”
他将我拉入怀中,为我顺了顺头发:“嗯?”
我道:“带我走好不好。我们便回那座山中的宅院,从婆婆那里买下来。你也说过,想寻个地方隐居,那里只有你我二人,可是只有两个人却有些冷清,阿煜,我还想要个孩子……”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他的气息微乱,脸上却瞧不出任何端倪。
不等我继续开口,他已重新将我抱住,像是用上了全部力气。
我被他抱得窒息,头顶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令人安心:“梨儿,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道,慕容煜,请你继续骗我,要骗我很久很久。
慕容煜的生辰过后,逾三个月。
他不让我过问萧清婉之事,我便再没有问过,只是暗中提醒云扬他们留意她的行踪。由于那日过后,山庄内一切如常,我渐渐也开始觉得,或许当真是我看错了人。
然而,桂树飘香的某一天,一向风平浪静——或者只是表面风平浪静——的灵均山庄,却被一桩命案打破了所有的秩序。
萧清婉的侍女依依,惨死在萧清婉的床上。
我听到消息时,正懒洋洋地靠在阑干处喂小池塘里的锦鲤。
慕容煜早已经赶了过去,萧清婉一张苍白的小脸,正惊魂不定地伏在他的胸前。他瞧见我过来,不动声色地将萧清婉推给一旁的云风,朝我走过来以后,抬手挡住我往床上望的视线,道:“不要看。”
我尚有些茫然:“他们说依依死了,可我昨日还见过她,她怎么会死了呢……”
萧清婉沙哑着嗓子道:“是啊,她怎么会死了呢。今日横尸在这里的人,本该是我才是,若不是我嫌房间里有老鼠,临时要同她换房睡,她也不会……”说到这里,哽咽了半晌,朝慕容煜道,“慕容哥哥,你一定要找到杀人凶手,为依依报仇。”又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对云风道,“云风哥哥,你让我进去,让我看依依一眼……”
云风拦好她,公事公办的口气:“萧姑娘,云扬正在验尸,稍安勿躁。”
正说着,云扬便掀开帘子,身后跟了个人,手中盖了白布的托盘里,放的应该就是凶器。
慕容煜问云扬:“如何?”
云扬神色有些不同寻常的凝重:“禀公子,依依姑娘被人以刀割断喉咙,一刀毙命。”迟疑了半晌,才道,“凶杀之事,不宜有女眷在此,还请公子屏退左右,容属下细禀。”
我听出他的意思,是怕我和萧清婉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萧清婉蹙起秀眉,坚决道:“我的人死于非命,我这个做主子的岂有不在场的道理?”
我也道:“我也见过许多生生死死,有话便说罢,无妨。”
云扬仍有些迟疑,见慕容煜也点头默认,才道:“把凶器呈给公子过目。”
待白布被掀去,我总算明白云扬方才为何迟疑。
他窥了我一眼,才道:“这把短刀遗落在房间里,比照了依依姑娘的伤口,此刀就是凶器无疑。”
慕容煜将沾满血的短刀捞到手上,神色依然喜怒难辨。我自打看清了那把刀,大脑便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么抬脚走到他身边的,只觉得心里麻木一片。
那是他送我的短刀,他没有可能不认识,当时去为慕容璟采药的时候,云风和云扬也都见过。瞧他们两个表情,就知道他们也都认了出来,只是他们主子不开口,他们也全都噤声不语。
萧清婉察觉出气氛不对,红着眼睛开口:“这把刀上有什么蹊跷?”
我正等着唤作慕容煜的男子宣判,却见将短刀放回去,淡淡道:“这种形制的短刀随处可见,验尸只验出这一条线索,是想让我如何查起,嗯?”
云扬忙垂头认罪:“属下无能。房间里没有打斗迹象,依依姑娘的衣服也很整齐,从尸体僵硬程度来看,应是死于昨夜,山庄戒备森严,不可能是外人作案,还请公子再给属下些时间,只要能够确认昨夜有谁形迹可疑,便不怕揪不出杀害依依姑娘的凶手。”
萧清婉自是神色凄切地请求慕容煜为她做主。
慕容煜安抚她几句,便令人带她下去休息,待萧清婉离去,他才沉默地拉上我,将我拉回房间。
等到他把门掩好,行到我身边,我才总算开口:“你为什么不说,那把短刀是你送我的?”
他道:“唔,大概因为我护短。”
我默了默,眼睛一热:“我没有杀人。”
他声音很淡:“杀人要有证据,我会查。”
一句话就惹我哭了出来,我抬手抹眼泪:“若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杀了人呢,你还能像今日这样护短吗?”
他只是沉默着饮了一杯茶,然后告诉我等他的消息。
可是,事情的进展如我所料,云扬搜集来的所有证词,都对我不利。
有不止一个人证实我曾在命案当晚出入萧清婉的房间,还有人表示,几日前曾看到我和萧清婉起过争执——我有杀她的动机,却不小心杀错了人。
慕容煜携这些人的证词前来我这里确认,我告诉他,我的确在那晚去过萧清婉的房间,几日前也的确同她吵过一架。慕容煜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总算多出些别的情绪,看上去倒有些像是生气:“这些话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道:“我问过你的,若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杀了人,你还能如何?”看向他,“慕容煜,萧清婉和我,你会选谁呢?”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不过死了个侍女,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淡淡得出结论,“梨儿,这些日子,你有些不对劲。”
我避开他的目光,轻轻闭上眼睛:“我只是累了。”
良久,才听他开了口,却是回答我方才的那个问题:“若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杀了人,我便去找新的证据,还你清白。”默了一会儿,柔声嘱咐我,“这几日,你便乖乖待在房间,不要胡思乱想。”找到我的手握上,“梨儿,此事我会圆满处理,我信你不会杀人,你也要信我不会让人污蔑于你。”
慕容煜,事到如今,你又是让我如何信你?
我那么信你,可你给我的呢?
你给我的,是每日一碗避子汤。
我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缩到袖中,道:“嗯,我信你。你先去吧,我有些倦了,想睡一觉。”
待他走后,我捞起妆台上的铜镜。
我想知道自己刚才忍得好不好,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把情绪收敛的很好。
可是,若我忍得很好,铜镜里的姑娘,又为什么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铜镜落地,我的手早已紧紧地捂上腹部,强撑着到床上躺了,胃部一阵阵的强烈痉挛,惹我微微蜷起身子。
已经许久没有犯过胃病。
大约一个月前,我开始不再喝慕容煜给我的药,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他都还要亲自盯着我喝下去,可能是我一直以来在喝药方面都比较乖吧,他渐渐懈怠,把盯我喝药的任务交给了翠翠。翠翠这丫头比较粗线条,只要看到空掉的药碗,其他的便都不甚在意,随意扯个借口,将她支开,再把药倒掉,并不是一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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