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无颜又道:“不过,比起输,还是赢了更加开心。你觉得呢?”
师父同感地点点头,语调竟极明显地冷了三分:“虽然佛也常劝人要舍得,可是舍不得的东西,还是拿回来在身边放好,才能让人放心。”
无颜客气地笑了:“那便将世间的道理和你的佛理全都放下。胜者王,败者寇。”
师父道:“求之不得。”
我转身的时候,咔吱一声踩断一根枯木,就听身后一个嗓子悠悠道:“来都来了,不把话听完再走么?”
另一个淡淡道:“站了那么久,也不嫌累。”
我欲哭无泪地回头,行过去在观棋凳上坐了,揉着站的发酸的腿不满道:“你们早发现我了就说一声啊,害我站了那么久,为了听你们说话,脖子都快伸断了。”探头去看棋盘,好奇道,“谁快赢了?”
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何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我向来不擅长观棋,觉得观棋这件事委实没意思,而且,他们从那以后连话也不说了,只专心对付对方,一时间只有棋子敲在棋盘上的清寂声音和浅浅的呼吸声,没一会儿,我就撑着石桌打起了瞌睡。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搭了件宽大的袍子,好像是师父的,而对弈的二人仍然两尊石佛一样,对着棋盘凝神苦思,我瞧了瞧已经晚下来的天色,又瞧了瞧棋盘,忍不住提醒他们:“师父,你们下出了长生劫,这局死了。”
长生劫无法消解,这局算是和棋。
师父率先将手中棋子放入棋盒中,宽大的袖子掠过石桌,不知是不是我初睡醒的缘故,觉得师父的声音有些渺远:“圣贤不能免厄,仙佛不能避劫,就像这盘棋,一味执着于消劫,却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劫而已。”
无颜执棋的手指一松,棋子嗒的一声落地,他重复了一遍:“仙佛不能避劫……”手缓缓收回,声音和着沉沉夜色也沉得历害,“若我执意要消此一劫呢?”
师父的手在棋盘上滑过,打乱了这一局没有办法胜、亦没有办法输的棋:“那便只能打乱它,重新开局。”却轻笑一声,“可是,凡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打乱重来的机会?”
师父说完,从棋盘前撤离,没什么情绪地道:“你不肯变招,所以赢不得,也输不得。可是人生并非棋局,若无法赢,那便是输了。”
师父道:“慕公子要好生想一想,胜负之外,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有些疑惑地开口:“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神佛,什么输,什么赢?”
二人静默地对峙,突听无颜轻笑,声音如一缕烟:“法胤师父不愧是修佛之人,说起话来字字玄妙。不过,我只是一介庸碌的凡人,不懂什么造化之劫,命中应该有什么,不该有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重要的人,我会好好守着。”
师父淡淡回他:“公子既然做了决定,今日又何必来找我下这局棋?”
无颜撩衣起身,行到我身畔。
清风月明之下,一袭紫袍的他就像是临世的仙人,我一时看痴了。
他缓缓开口:“我不过是想知道,你不肯将长梨给我的理由。”找到我的手,轻轻握上,眼睛却看着师父,“我原本想,你能守好她,我亦能。”说完这话,却沉默下去,我觉得此刻的他有些不大对劲,虽然这话说的很自信,语调却有些冷清。
就连我回握他的手,他都恍若未觉。
等了片刻,总算听他继续开口:“可是,你说的不错,这局棋我不能赢,那便是输了……”
我心中一扯,慌忙看向他,却听他以冷淡的语调对师父道:“趁我尚未反悔,”将我推向师父,淡淡道,“带她走吧。”我没有反应过来,便因他的力道跌进师父怀中。
师父将我揽好,唤道:“长梨。”
我难以置信地问师父:“师父,你们以棋来赌我的去留?”
师父为我理了理额发,冰凉的手指停在我的耳畔,他凝视我良久,才道:“一局棋又怎能决定你的去留,梨儿,为师尊重你的决定。”
我咬了咬唇,朝师父点一下头,而后有些失魂落魄地行到无颜身边,连师父搭在我肩头的袍子滑落都没有察觉,找到他的手臂,觉得喉头干涩,声音也有些颤抖:“为什么突然让我跟师父走?”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拂开我的手。
我看着他的动作,觉得又生气又难过,质问他:“你又想像上次那样,什么都不解释,就要赶我走吗?”紧紧盯着他,只觉得浑身脱力,一字一句问他,“说啊,你将我当成什么了?”
他退出一步,没什么情绪:“长梨,你跟我在一起,或许会走的很难,又或许有一天,我不能保护你……”
我觉得自己快被他气哭了,就连师父在旁边也顾不上了,大声唤他的名字:“慕容煜!”手指甲快陷进肉里,缓了半晌,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我不在乎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在乎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会很难,我更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也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他的神情有丝破碎,唤了一声:“梨儿……”
我的心中一片酸楚,哽咽道:“我一个姑娘家,都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是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坚持?”
他听后,身形不甚明显地一晃。
我不抱什么期待地看着他:“我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放弃我,可是。”撑着额头退后一步,苦笑道,“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
眼前模糊起来,我转身朝师父走去,还未走到师父身边,便被一个极大的力道卷入怀中。
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抱得更紧些,气息有些凌乱:“梨儿。”紧紧拥着我,“梨儿……莫走。”
我眼眶发热,语气里却添了些轻蔑进去:“慕公子这么快便改主意了?嗬,可真不像你。”
他道:“是,我反悔了。”头埋在我的发间,“不要走。”
我指尖发凉:“慕容煜,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留我就留吗?你不要太过分。”
他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声音有些低哑,“可是,你今日若是果真走了,我此刻不反悔,下一刻也会反悔,我会找遍天涯海角,再将你找回来……”
我默了默:“慕容煜,你有病吗?”
他厚颜无耻地承认了:“是,我有病。梨儿,你可是嫌弃我?”
我噎了噎:“你……”分明是他赶我走,此刻却仿佛是我要抛弃他一般。登时有些哭笑不得。理智让我离开他,感情却绊住我的脚步,终于还是放任自己,将心中的委屈和无措全都交给他。
我转身抱住他,听到师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慕公子,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儿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但愿慕公子,日后不要再走回头路。”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恍恍惚惚地从无颜的怀中离开,亭中却已不见师父的影子。
白玉石桌上,徒留一串檀木的佛珠,寂静无言。
我把它捞到手上,喃喃道:“是师父的佛珠,这串佛珠从来没有离开过师父的手,怎么今天……”
无颜来到我身后:“大约是忘了,先收好,明日再还你师父也无妨。”
我嗯了一声,靠上他的胸膛,闷声问他:“今天师父同你说什么了?”
他揽住我的肩,道:“没什么,一些佛理罢了。”
我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我不管你们说了什么,日后你若是……”
他道:“再也不会了。”在凉亭中立了片刻,问我,“夜凉了,梨儿,我们回房?”
我抬头看夜空,缓缓道:“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星空,再陪我待一会儿。”
星河如练,银河迢迢,远处楼阁的灯火,氤氲成模糊的一片。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师父竟会在第二日不辞而别。
立在本属于师父的空荡荡的房间,摸上手腕的佛珠,才意识到那原来不是师父忘在那里,而是他故意留给我的。
许多天过去,我对师父的不告而别都无法释怀,为此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正坐在凉亭中抚着佛珠发呆,就听无颜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又在想你师父?”
我将袖子往下拉一拉,盖住那串佛珠,道:“没,在想别的。”
他道:“哦?”
我看向在身畔随意坐下的他,问他:“我听说,灵均山庄虽在你名下,你却并不常在这里住,这一次住了这么久,想必都是为了慕容璟。如今,他重伤已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有,上次追杀你的那件事,你又是查的怎么样了?发布江湖令取你性命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些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会烦心。旁敲侧击问云风云扬吧,他们的嘴又都严得很。我这几天都快被这些问题给憋死了。”
他笑一声:“既然这样想问,直接问我就是,还怕我不答,反会吃了你么?”说完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会意地起身,到他怀中坐了,陷在他怀中道:“我不怕你把我吃了,怕你不告诉我,我才不自讨没趣。”
他悠悠道:“你对我便这样没信心?”淡淡道,“我从前的确不常在这里住,不是不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并不欢迎我,我若常来,会为她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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