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后,我被师父拎到无颜面前。
云轩阁的茶室,红木案上一尊莲花状青釉香炉,正升起袅袅白烟,师父和无颜各据茶案的两侧,一个白衣不惹纤尘,一个紫袍飘然若仙。
听师父说完,无颜将茶杯嗒一声放在案上:“法胤师父既然执意告辞,在下也不好阻拦。只是,长梨留下。”
师父也不生气,道:“慕公子难不成忘了,当日我同意助你解毒,你答应了我一个条件。”
我忍不住开口:“什么条件?”
师父看着无颜:“解毒可以,只是此事过后,你再不会同我这个徒儿有任何瓜葛。”
我的眼皮一跳,问无颜:“你答应了?”
无颜含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情势所逼,在下只好应下。”
师父凤眸一眯:“彼时你是情势所迫,此时,你莫不是反悔了?”
无颜含笑:“兵不厌诈。”
师父开口,声音幽凉:“方才长梨说我不了解公子,如今公子的出尔反尔,倒是让人领教了。”
我行到无颜身边,蹙了眉数落他:“你怎么能骗我师父?我师父最讨厌别人口出妄言了。”又低声给他出主意,“你快服个软道个歉,才能同我师父有话好商量,否则我师父的脾气,肯定同你……”
他淡淡打断我,对师父道:“法胤师父对在下哪点不满意?还是说,这世上的男子,只要接近长梨的,你便都不满意?”悠悠道,“我听长梨说,师父原在寺院修行,是方外之人,方外之人,应当远离红尘,断情绝欲,一个无情无欲的人,想必对世间之事,也该有随缘洒脱的心境。可是,法胤师父如今却不愿顺应我与长梨的缘分,难道是心生贪念?”桃花眸轻眯,语气有沉香的味道,“心生贪着,是名****。”
我听后身子一顿,想都没想,便凛然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师父?”
我打小便不能忍受别人对我师父中伤诋毁,语气难免冷漠疏离:“慕公子,你说我师父心起****,这当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忍不住失望地望着无颜,旁人说我师父也便罢了,没想到他也以这样的眼光看我师父。
紫袍的男子亦抬起幽深的眸子看向我,眸子里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很长,让我有些呼吸不畅。良久,才听他轻飘飘道:“梨儿的意思是?”
我听到他语气里的危险,慌忙避开他眼光,气势登时弱下去:“唔,我的意思是说,你对我师父有误会。”
他淡淡道:“是么。”目光越过青釉的香炉,桃花眸微眯,悠悠对师父道,“法胤师父也觉得在下只是多心?”
一直没有开口的师父缓缓抬眸,漆黑的瞳仁幽寂清明,好似可以容纳万物,又好似世间外物全不会在这双眸中留下痕迹。
“只要身处六道之中,便无人可以脱离七情六欲,不过是有的人欲望深些,有的人欲望浅些。慕公子在我身上看到****,想必,便当真是****吧。”我有些不可思议于师父的坦然承认,看向师父,却见师父仍是那副淡然寂静的神情,“只是,我的欲念从来都只是欲念,它如何生,便会如何灭。可是慕公子的欲念呢?”
师父这番话说得很有些抽象,我思虑半天仍不解其意,耳畔响起无颜气定神闲的回答:“欲念满足了,自然会消失。”
师父道:“有人一生都在追逐名利和女人,证明欲念并不能轻易满足。”
无颜却道:“证明他们还没有得到最好的。”
师父道:“最好的,未必会是你的。”
无颜道:“不争取,最好的更不可能是我的。”他唇角勾着散淡笑意,“有些东西于你,只是个或深或浅的欲望,可是于我,却是倾尽天下也要得到的宝藏。如今,有人想将这宝藏从我身边抢走,还希望我能拱手相送,又是什么道理?”
师父还未答,便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好个倾尽天下!”
我惊了惊,循声望去:“七王爷?”
慕容璟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落座,气色仍有些苍白,眉宇间虽然依稀还能辨出些意气风发来,可是下巴处冒出些青黑的胡茬,却让他看上去有些落拓。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朝无颜望来,目光却冰冷得让人猜不透:“慕公子不要忘了,晋便是亡在一个女人手里,当年,平南王也为淳德倾尽天下,最后,还不是死在最爱的女人的手上?”眼风朝我扫了一下,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又听他添道,“虽然平南王也是死得其所,可是拿江山为一个女人陪葬,委实贻笑大方。”紧紧盯着无颜,手在座椅的扶手上握成拳头,“妖女祸乱人心的故事,慕公子是听得不够多么?”
他手上暴出的青筋和粗粝的呼吸,证明他此刻心绪极为不稳。
恨屋及乌,他因晋国灭在一个女人手里,对全天下的女人都有成见,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在提醒无颜不要被妖女迷惑,而这个妖女,自然是指我了。
我想了想以前的情分,不与他计较。
慕容璟看向无颜的目光很是迫人,无颜与他静静对视了片刻,忽然淡淡道:“七王爷重伤未愈,不宜过于激动。”吩咐侍婢,“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送七王爷回房静养。”
慕容璟神色一沉,冷笑:“我不过说了两句不顺你心的话,你便急着送客了?”
小丫头上前搀扶他:“七爷,奴婢扶您回……”
慕容璟将她的手甩开,仍然紧盯着无颜:“公子是谋大事者,不可将女人看的太重。否则,这二十几年来步步为营,又是为了什么?”说罢,看向我和师父,总算说了句人话,“法胤师父和长梨对我有再生之恩,此生无以为报,只能来生给二位做牛做马了。”
我摸了摸袖子:“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而且,这辈子才刚刚开始,下辈子还远着呢。”又对师父道,“师父说是不是?”
师父却似有些失神,我忍不住提醒:“师父?”
“梨儿说的是,此生还有很久,来世……”说着,便又有失神的征兆。
我觉得今日的师父有些不大对劲,怎么说到今生来世这个话题,就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冥思一阵,是了,佛教中所谓的三世因果,说的是今生所有的修行,都是为了来世的解脱,可是我却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让人寂寞。与其来世解脱,我倒是希望今生所有的善果都能在今生应验。毕竟,来世再好,我却未必会遇到无颜,若是遇不到他,这个来世对今生的我而言便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事,我想它做什么?
心思正在百转千回,就听慕容璟道:“法胤师父和长梨姑娘是慕公子请来的客人,客人如今要离开灵均山庄,慕公子难不成还想强行留客?”
我的眼皮一跳:“谁说要走了?”
无颜亦淡淡道:“她哪里也不会去。”
对视一眼,我想起方才还同他在闹不愉快,立刻别扭地移开眼光,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无颜微挑起嘴角,笑了。
师父起身:“为师去意已决,长梨,这二****好好想想吧。”
“师父……”我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求助地看向无颜,却听慕容璟道:“能否容我单独同慕公子说两句话?”这是嫌我碍眼了。
我一屁股坐在师父方才的座位上,同他杠上了:“凭什么?”
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慕容璟只因我是女人,便对我有莫名其妙的成见,我走了,他万一当着无颜的面说我的坏话怎么办?
想到这里,慢悠悠道:“赶我走,先问问慕公子。”
无颜轻笑一声:“问我?”执起一杯茶,慢悠悠地挪开茶盖,“我是你什么人?”
我知道他为我方才对他的态度赌气,心中一急,脱口道:“你是我的夫……”
他的声音里笑意更浓:“把话说完,我是你的夫什么?”
我挺了挺身板,道:“你是我的夫君怎么了,不想承认了啊?”
他道:“哦,原来你还记得啊,为夫还以为你忘了呢,方才听你一口一个慕公子,叫得倒是极顺口。”
同这个人过招,招招必输。
我斟酌片刻,正要开口,就听慕容璟冷笑一声:“看来,这里只有我一个是外人。”
无颜将茶盏放下,态度中多了些晚辈对长辈的恭敬:“七皇叔言重,长梨既嫁我为妻,便是皇叔的侄媳,如今在座的,又有谁是外人?”
慕容璟道:“我还当你早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瞥我一眼,对他道,“从前我觉得她天真可爱,如今却怀疑,这样的姑娘哪里都是,她又是比别的姑娘好在何处?”
我茫然地将他们都看了一眼,才意识到他们二人早就相认,不由得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
无颜道:“长梨,我与七皇叔有话要叙,先退下。”
我斜坐在廊下的阑干处,望着阑干下的水塘气呼呼地想,这个慕容璟,生了场病就六亲不认了。我长梨招他惹他了,他要这样瞧不上我?无颜也是,既然早就与慕容璟互通了身份,为什么将我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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