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忽听身后一个男声提醒的语气:“公子?”
回头过去,便见到穿白色裘袍的男子正跟他的两个随侍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过来。也不知是看我,还是看我身畔的梅花。
一阵寒风袭来,我的身子不由为这凛凛寒意瑟缩了一下。
男子朝我行过来,解下裘袍,压在我的肩头。
我忙道:“慕公子,这是……”
他一边为我系胸前的带子,一边淡淡道:“给你的,穿着就是。”有缕长发因他垂头的动作轻轻拂过我的鼻尖,长久失去嗅觉的我,却仿佛突然闻到一味清幽的冷香。
这两年我的个子长了不少,总算不再是个矮子,可是看向面前的男子时,还是需要仰着脖子。
就那样看着他,突然有些好奇他面具后的那张脸。
人会戴上面具,要么是为了行事方便,要么就是因为丑,他究竟是只为了其中之一,还是两样都占尽,我不得而知。
他为我系好袍子,却迟迟没有从我的身畔离开,我咳了一声提醒他:“慕公子?”
他这才回过神,淡淡吩咐云风:“去安排车马吧。”又对我道,“你师父答应帮忙,也有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
我确认性地问他:“什么都可以?”
他道:“先说来听听。”
我伸出手:“我的卖身银。”
他转身就走:“你要的太多了,方才说的作废。”
我双手叉腰,气鼓鼓道:“小气。”
三日后,靖州城。
靖州以竹海闻名,数日前的一场大雪,将大半绿色都掩盖在银白之下,偶尔还能够听到积雪从竹稍落地的轻微声响。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在竹林间,掀起帘子朝外看,渐渐在竹木掩映中,现出白墙黑瓦来。
面前是一座建在竹海深处的宅子,建筑式样极为朴素低调。
下了马车,我抬头去看挂在门前的牌匾,轻轻念出声来:“灵均山庄?”
由于太冷,呼出的气息在空中转瞬化成白烟。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望了身畔公子一眼:“病人便在此处?”
师父也抬头望一眼头顶这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细眯了眼睛:“我倒是比较好奇这个病人的身份。”
戴面具的公子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公子羽的一个主顾。”做出手势,“请吧。”
师父看他一眼,抬脚跟上,我也忙追过去,与他并肩,好奇地问他:“听说公子羽知晓天下事,又擅长排兵布阵,有人说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搅乱六国局势,慕公子既然是他身边的人,一定很了解他,他……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无所不能吗?”
他轻笑一声:“你便当真相信,这世上存在这般神通广大的人?”
我摇了摇头:“原本是不信的,可是至今为止的确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败绩。”掰着指头算,“当年秦国对赵国,几乎是必败的局势,却因为赵国的一场内乱而使局面彻底逆转,赵国内乱,你敢说不是公子羽的手笔?还有,最近的陈国并周之时,若非有个极厉害的人在身边参谋,那个胆子比老鼠还小的陈王,又怎么可能御驾亲征?听说这个人,就是你家主子。还有……”
我一股脑儿将传闻中与公子羽有关的辉煌战绩都倒了出来,得来他的点头肯定:“你对公子羽的所作所为倒是知之甚详。”
我道:“谁不崇拜大英雄?公子羽声名赫赫,战无不胜,我自然佩服他。”
却听师父悠悠评价:“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不以兵戎相见为乐事,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慕公子含笑淡应:“哦?”
师父道:“世间执念万千,唯有放下才是正途。公子羽何时不再以杀伐为业,才是真正的胜者。”
我将师父的话消化了一会儿,又去窥探他老人家的表情,得出结论,原来师父是看不起公子羽的,他老人家越是看不起一个人,神色就越显得漠然,说起话来也带着些事不关己的调子。
说话间,已经行入山庄深处。
灵均山庄外面瞧着朴素,里面却别有洞天。有小亭巧立于湖石假山的山涧之上,亭外池岸曲折,峰回路转,一切景物都回旋变化于咫尺之内,脚下则是鹅卵石花街铺地,直通往面前的云轩阁。光是同样的楼阁,我在路上已经看到数座,看它们的题名,有春好轩,翠屏阁,还有望月居,倒是极为雅致。
我啧啧称叹:“慕公子,你家主子真有钱。”
慕公子一派云淡风轻:“故人相赠,盛情难却罢了。”
还未踏进云轩阁,便有个丫鬟迎出来,也不多话,单刀直入就向我身畔的男子禀报病人的情形:“……今日清醒过一次,没有多久又昏了过去。”注意到我和师父,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一个来回,打量中带着好奇,神态却大方,“不知这二位,谁是公子请来的大夫?”
与慕公子对视一眼,师父对丫鬟道:“我便是,带路吧。”
我也要跟过去,却被一只手臂拦下,慕公子道:“里面的人伤势严重,你一个姑娘家,大概见不惯血腥的场景,还是回避为妙。”
我扒着他的手臂道:“饿死的人,病死的人,腿被豺狼咬伤露出骨头的人,我跟着师父四处行医,什么没见过?”
他不动如山,一边挡住我的去路,一边淡淡命令:“云风云扬,安排个房间给她,看好她,不要让她乱跑。”
我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扬谨慎地询问:“公子,是按丫鬟的规矩来安排,还是按照客人的规矩……”
慕公子道:“锦绣阁水云间。”
云扬的表情微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却立刻敛好表情:“属下明白。”说完,就对我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吧。”
我见慕公子的态度比较坚定,只好放弃与他争执,毕竟我已经卖给他了,他就是我的主子,我也不好太不听他的话,临走前却不放心地嘱咐:“等我师父出来了,你一定要通知我。”
他不置可否地道:“这几日赶路比较急,一路上无暇休息,你去房间睡一觉,等你醒了,我就去看你。”说完,匆匆进了云轩阁。
房间很大,古玩字画,琳琅满目。
我四处摸一摸,看一看,觉得慕公子这个人很够意思,同时也有些搞不懂他。这样好的房间,安排给贵客入住自然合适,可是安排给一个小丫鬟,就有些奢侈。
难不成他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对我也客气客气?
多思无益,我绕过低垂的帘帐,在紫檀的大床上躺下。
棉被松软,躺在里面别提多舒服。可是,大约是有些认床,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稳。终于入眠,却做起了噩梦。
那是我这么些年第一次梦到无颜。
往昔的记忆像是突如其来的瘟疫,在我的梦里肆虐横行。
淳德长公主面前,他决绝而冷淡地说要休妻。那个时候,我跪在金砖的大殿上,其实一直在期待,期待他能够看我一眼,可是他没有。
后来在府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无礼粗俗不配做他的妻子。那时的我仍然抱着微小的期冀,仿佛下个瞬间他就会突然笑出来,告诉我只是逗一逗我,可是他没有。
冰冷的大街上,我衣衫褴褛,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我都隐隐在期待,期待他能追上来……他仍旧没有。
记忆和梦境好似不再有分明的界限,我的胸中那些陈年的委屈,突然间就压下来,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终于失声痛哭。
有个低沉的嗓音唤我的名字:“长梨。”沉声告诉我,“你在做梦。”
那个声音像是遥遥的钟声,响在云山雾障里,分明近在耳边,却也让人抓不住。我一时无法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反而因这一声提点哭得更为大声。有个力道将我拉到怀中,柔声安抚我:“没事了,我在这里。”
那个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熟悉的温度。
我在他怀中抽抽搭搭地哭,含糊地唤他的名字,问他:“无颜,你为什么不要我?”隔了会儿又道,“如果我做错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怎么能不要我?”
有双手臂将我收得更紧,良久,听到男子的嗓音如墨:“都过去了,为夫日后好生陪着你,再不离开你。”
我抽泣着问他:“你说的是真的?”
他轻道:“我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一只手落到我的头顶,轻而缓地抚着。我在这温柔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哭也哭累了,在他怀中复又睡了过去。
我暗想,这不过是一个梦,如果不是梦,又会是什么呢?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看到那被我攥的紧紧的衣袖,心不由得颤了那么一下,慌忙起身,听到一个声音含笑问我:“醒了?”
我往后退了退,环顾一圈,目光终于在面前人的身上落定。
蓝袍的男子,银色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正坐在床边看向我。
我飞快地看了一眼他被我攥得皱巴巴的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慕……慕公子,你何时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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