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短短半年,但是培养感情也足够了。
我自信许多人都会舍不得我,可是真正到了这样的关头,却第一次晓得何谓人情冷暖,何谓世态炎凉。
无颜喝了盏茶,开口:“今日召你们过来,你们想必也都知道所为何事。”
底下一片静,我立在中间,望向与他并排而坐的临川。
临川问他:“表哥,你当真要休妻吗?”听他应是,秀眉微蹙,“表哥一向稳重,既做了如此决定,一定有表哥的苦衷。可是,休妻当有名目,若嫂嫂……若长梨并无过错,表哥却要将她赶出府,日后又要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做人?”
阿福也插嘴:“表小姐说的是,公子也要想想夫人的名节。”
我感激地看他们二人一眼,便听无颜将茶杯“嗒”的一声放在茶案上,道:“你们都听好了,我休妻的理由有三。”
目光冷冷地扫视全场,最终停在我的脸上:“女子应当温柔淑德,此女却粗鲁野蛮,目无尊长,不光对我这个夫君无礼,在外人面前,也时常言行有失。不识礼,此为其一。可有人有异议?”
没有人开口。
他接着道:“凡女子,既为人妇,便应当助夫君操持家务,此女嫁入公子府,却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甚至还翻墙外出,与夫婿之外的男子同船而游,同席而食。”目光一凉,道,“不守妇道,此为其二。”
仍旧无人为我不平。
他盯紧了我,眼里满是血丝。
等了一会儿,却久久没有听到他的下文。
沉默横亘在我二人中间,没有一个人移开彼此的眼光,隔了一会儿,我听到自己语调冷静地提醒他:“还有一条,说下去。”
他这才开口:“其三,我不愿这样一个不识礼又不守妇道的女子为我延续香火。”薄唇开合,是我那日留在记忆中最后的三个字,“她不配。”
听到这里的我总算笑了,笑得扶上额头,笑得浑身的力气都从体内抽离。
我失魂落魄地越过一屋子的人,朝门外走去。口中喃喃:“我不配,好,好一个我不配。”一边走一边脱衣服,随手丢在地上,道,“这是公子府的东西,不是我的。”蹬掉鞋子,“这也是公子府的。”取下手上的玉镯,“这也是。”抬手摸下耳朵上的坠子,重重地朝他扔过去,“都还给你。我长梨就是个小叫花子,没娘疼也没爹爱,从小在山野长大,委实不懂你们这些高雅人的繁冗礼节。你不是让我收拾东西走人吗?”伸手指着门外,一边流泪一边笑,“走。我走还不成吗。你放心,这里的一切我都不会带走。”一字一顿,“我告诉你,我长梨不稀罕。”
从公子府出去的时候,我的身上已是刚嫁来时的那件破衣服,当初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扔掉,如今想想,幸而没扔,否则此刻怕是没有衣服蔽体。
缩着身子走在街上的时候,我苦涩地想,长梨啊长梨,你怎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在这场赌局里,你赔了一颗心,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冷风肆虐,如刀子一般割在身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里走,要走到哪里去,只是觉得天大地大,好像再没我的容身之所。昨日广袖宫回来,我便为无颜担心的食不下咽,又因担心他干坐了一晚上,如今饥寒交迫,腹中翻腾,没走两步,便觉得脚步绵软。我期待他能追上来,可是他没有。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孤立无援。
边哭边走,终于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睡梦中,身子却渐渐回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畔点了数个炉子,一屋子都是暖意。
我撑着额头起身,便有一个人坐至我身边,递过来一碗姜汤:“来,把这个喝了。”
我环顾四周,道:“师父,我怎么在你这里?”
师父淡淡道:“你倒在宝华寺门前,有个小沙弥识得你,便前来知会了我。”
我想了想,茫然道:“不对啊,我怎会倒在宝华寺门前……”
师父道:“先把汤喝了。”
我接过姜汤,听师父又道:“宝华寺不留女眷,虽然燃灯大师特别通融,但为师觉得不宜久留。为师看过你的脉象,没有什么大碍,明日,我们便离开此地。”
我的鼻子一阵酸,道:“嗯。”又问他,“师父,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师父道:“你若愿意提,为师洗耳恭听,你若不愿提,为师可以等。”声音稍稍沉下去一些,“但是,能让你落魄至此,这世上恐也只那一个人。”
我默默地把姜汤喝完,都见了底,也没有品出那碗姜汤究竟是什么味道。
把空碗捧着放到前面的小案上,才对师父开口:“他说要休妻,还说我配不上他。”拉住师父的袖子,问他,“师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师父看着我:“净胡说八道,你的意思,难不成是为师没有将你教好?”
我缓缓松了手,有些丧气地道:“师父教的很好,是我自己不争气,性子这样不讨人喜欢……”
师父眉头一拧,板起脸道:“不过是被人说了一两句不好,你便将自己看得轻贱至此吗?”
我咬了咬唇,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不该如此妄自菲薄。徒儿……徒儿……呜呜呜……”
我这一哭,原本还端着架子的师父登时有些慌,从小到大,他老人家便见不得我哭,我一哭,他就拿我没办法。
“怎么说哭就哭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师父把话说重了?”手伸过来,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落到我身上,劝道,“梨儿莫哭,师父向你道歉。”
只有在我哭的时候,师父才会喊我梨儿,我一直觉得他老人家喊我梨儿的时候,声音很动听。
我抬头瞧他老人家一眼,大哭着扑到他老人家怀中。
师父的手一顿,身子也跟着僵了。
良久,头顶传来师父无奈的声音:“梨儿,你又让为师破戒了。”
我道:“师父是不是想说佛门弟子不近女色?放心,徒儿不是女色。”
他的手终于轻轻落到我的背上,问我:“不是女色,又是什么?”
闻着师父袍子上的白檀香的味道,我道:“师父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又道,“再说,只要师父不起色心,就不算破戒的吧……”
师父一直等到我哭够了,情绪大抵稳定下来,才起身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套干净的衣裳。
“寺中找不到合适你穿的衣服,为师的衣服你便暂且穿着。”
我利落地将师父的袍子套在身上,将长出一截的袖子给他看:“师父若是再矮一点就好了。”
师父一挑眉:“和你一样矮是不是最好?”
我哀怨地看师父一眼:“不许说我矮。”
第二天一大早,燃灯大师携众弟子为我们送行。师父在寺中时间不大长,却为寺院做了很多贡献,不光助燃灯大师译了大量佛经,还救了一个小沙弥的命。那小沙弥去山中采药时,不小心被毒蛇咬伤,被抬回来时已经不省人事,多亏我师父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命。也怪我师父太有人格魅力,一听说我们要走,燃灯大师极为不舍,但碍于寺院不能收留女眷的规矩,也不好留人。
到山脚下,师父道:“大师留步。”
燃灯大师关怀地询问:“不知施主打算去何处?恕老衲多言,施主还带着个女施主,身上又无多少盘缠,这一路上只怕多有不便。”
师父道:“大师不必挂念。我略通岐黄之术,打算边行路边行医,也算累积功德。”
燃灯大师连连点头:“行医也是济世的一种,施主能有这样的佛心,实在令人佩服。”
师父淡淡道:“我与长梨就此别过,若日后有缘,再向大师请教佛理。”转头对我道,“长梨,走吧。”
我朝燃灯大师鞠了一躬,便跟上师父的脚步。走出很远回头看,还能看到老和尚佝偻的影子。
见我连连回头,师父淡淡问我:“你频频回头是做什么?”
我道:“燃灯大师是个好人,我来寻你时,他还陪我下过棋,给我讲过佛理,我舍不得他。”
师父问我:“既然舍不得大师,方才为什么不同他说句话?”
我看着脚下的路,喃喃道:“话说多了,就会更舍不得,舍不得就会难过,我才不想难过。”
师父教育我:“若是缘分尽了,再舍不得,也无从挽回,便也无需不舍,若是缘分未尽,总有再续前缘之时,就更加无需不舍。长梨,为师常教你‘舍得’,便是这个意思。”
我因师父的这一席话有些失神,想起同某个人之见的缘分,突然觉得心口疼,于是问师父:“师父,我心口疼,有药吗?”
师父默了一会儿,问我:“你便这样舍不得他?”
我装傻道:“‘他’是谁?”说着就去师父的药箱里翻翻找找,中途被师父抓住了手腕。
师父教训我:“为师好容易整理好的,又被你弄得乱七八糟,你就不能让为师省点心?”
我对师父扮了个鬼脸,道:“师父若是不高兴我跟你在一块儿,就赶我走好了,反正我就是个拖油瓶,还得让师父费心照顾,还会让师父觉得耳根聒噪,我走了还能给师父留个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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