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仆为药 (泽溪七君)

“已经起来了？”亚尔曼开门进来，看到坐在桌边的南绯薇说道：“是不是还没吃东西？”
南绯薇低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没有。”
“想去船上的餐厅吗？”
“不。”
亚尔曼看了看南绯薇，感觉到了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他说：“这几天同样的食物吃腻了？让大厨给你单做些菜肴好吗？”
亲王大人第二十次后悔没有将庄园中专门给南绯薇做饭的厨师带上船，实在是考虑不周。
亚尔曼出去，找了个船员去吩咐船上的大厨。
南绯薇沉默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亚尔曼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一脸不满：“那大厨真是从猪圈里出来的，你先忍耐下吧，船上的条件找不到手艺可以过关的人了。”
“……怎么了？”
亚尔曼将餐盘放在桌子上，南绯薇却一直没抬头，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少女脸颊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泪痕。
亚尔曼皱眉：“你怎么了？”
他紧张起来：“难道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现在很好，不会死掉给你添麻烦的。”
从未听过的冰冷的语调让亚尔曼愣了一下。
南绯薇打开他的手，侧过脸：“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亚尔曼有了不详的感觉，但他还是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怎么睡起来就——”
“我都知道了。”南绯薇打断他的话，直直地盯着亚尔曼的眼睛说道。
亚尔曼顿了顿，抿紧了嘴。
“你在等我死，然后要我身上的蛊虫，是吗？你留下我，并不是因为我是东方人，需要我的血。”
终究是没有瞒住……亚尔曼无言地望着她。
南绯薇同样回望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是吗？”
“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亚尔曼想解释，却无法否认自己的内心，在不久之前，他还想着是否要接受她的死亡……
“我带你回蔚国，就是想帮你找到取出蛊虫的办法。”
南绯薇却并不相信：“去蔚国，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找到别蛊人吗？带上我，只是为了保险吧？如果找不到别的蛊人，而我恰好又能活到最后，也就没有损失了。”
她冷笑了两声，转身离开走到了内室中。
亚尔曼望着安静摆在桌子上的食物，过了一会儿后，也跟着走进了内室。
她趴在床上，背对着他。
亚尔曼平缓地说：“虽然骗过你一次，但这一次，是真的。我会帮你把蛊虫取出来的。”
“我才不会信！”她说：“如果你找不到替代的蛊人，你还会帮我取出蛊虫？你为了摆脱僵死期，努力了好几千年，我是什么，能让尊贵的亲王大人放弃解药？”
是啊，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呢。
“……”亚尔曼沉默了一会，说：“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南绯薇脸埋在枕头里，泪水从眼眶里浸了出来。
如果她没有对亚尔曼抱有那么多不必要的喜欢的话，如果亚尔曼对她而言只是主人而已的话，她本可以理智地换位思考，并且觉得亚尔曼并没有哪里做错。
可是她曾经暗自欣喜，以为他喜欢她。

☆、第五十四章

啪的好大一声响起,南绯薇红着眼眶静了下来。
亚尔曼竟然踢倒了椅子，冲她发脾气吗？
亚尔曼眼神闪动地看了一眼那张被他带倒的椅子，手指弯曲，虚握了一下,脸色微变。
南绯薇捂着额头,心渐渐冷了下来。果然还是她自己越界了。
亚尔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南绯薇的手向下移，捂住眼笑了一声。
亚尔曼背靠着墙，低头望着展开的手掌。
最大的问题出现在他的身上了。一直以来他的心思都放在南绯薇身上，却忘记了一百年过得如此快，在遇见南绯薇之前，他已经耗费了九十多年。
腿脚和手都有了不受控制的反应，那是僵死期要来的预兆。
按照往常的经验,一旦预兆显现，离进入他的僵死期就不远了。
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每次僵死期都是漫长的五百年，如果他毫无作为，可能在救下南绯薇之前就进入僵死期，等他醒来，她早就沦为天地间的一捧灰尘了。
亚尔曼愣了下，他忽然意识到，即使没有这一截，五百年后，按照人类的寿命，她仍然是要从这世界上消失的。
人类那短暂的寿命，她能陪伴他的时间本就短得弹指而过。
有着她身上蛊虫和他的僵死期两个巨大的问题横亘在眼前，亚尔曼从来没想过以后的问题。然而他马上要陷入活死人般的境遇中，让这个问题变得迫在眉睫。
他必须要马上做出决断。
南绯薇生亚尔曼的气的时候，一股气顶着她，还能叫嚷得出。
但这股气一泄，艰难维持着的她的身体就变得更加虚弱了下去。
每日昏昏沉沉，时间过得很迅速。撕破脸后，她就很少见到亚尔曼了，甚至每天的三餐都是船员送过来的。
南绯薇已经心灰意冷，她想大概是亚尔曼在真相都被她知道后，就不想再伪装温柔了吧。
这旅程，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该写封遗书了，可是，写遗书，又给谁看啊？
南绯薇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更像是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她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她还是假装在阅读。
“南小姐？”
大副在门口探着头不敢进来。
南绯薇侧脸望向他。
大副看见她膝盖上的书，那是她借的他的呢，虽然大副知道南绯薇并不会读，但是尽管好奇他也不会问的。
“你来帮我送饭的吗？麻烦你了。”南绯薇说。
“不不，不是。”
“那，是这本书你想拿回去了吗？”南绯薇合起书就想递给他。大副连连摆手：“也不是。”
南绯薇疑惑地看着他。
“是亲王大人……”大副苦着脸说：“亲王大人在船桅下坐着，一直不动，也不说话，我们都不敢上前。所以，船长让我请您去，让亲王大人回他的房间吧。”
南绯薇皱了皱眉。可是大副渴望地看着她，对这位帮了她不少小忙的绅士，南绯薇不想拒绝他。
反正她现在已经无所求，也不怕见到亚尔曼。
南绯薇扶着桌子站起来——这两天，她觉得自己恐怕需要个拐杖了。
在有些急切的大副身后，南绯薇慢慢朝船桅下的那个身影走去。
对大副所说的话，南绯薇本没有细想，可看到亚尔曼的时候，她明白有些地方确实不对劲，因为亚尔曼是不会随便坐在地上的，虽然他屈着右腿，胳膊肘搭在膝盖上的姿势并不难看。
他明明知道她过来了，却没有正眼看她一眼，而是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对他的冷漠，对自己说过很多次不在乎的南绯薇还是觉到了心底的酸痛。
她用疏离的语气掩盖她的情绪，说：“您坐在这里做什么？太给别人添麻烦了，能和我一起离开吗？您如果要沉思的话，这里并不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亚尔曼仍垂着眼，不去看她：“到时间我会自己离开，你不要管太多。”
南绯薇暗暗用力捏了一下拳，旁边的大副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默默无声地往后退，给这两位让出争吵的空间。
“离开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一股怒气顶到胸口，南绯薇咬了下唇，冷笑一声：“偏不。”
她大胆地抓住亚尔曼的胳膊：“我说了，请您和我一起离开。”
亚尔曼低声说：“放手！”
“不！”她用力地拉他。可她的力气本来就不大，更何况是现在的她。但南绯薇和亚尔曼拗着劲，这次决不服从他了。
亚尔曼紧皱着眉，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南绯薇一愣，同时看到他的身体晃了晃，亚尔曼近乎仓皇地撑在地上，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一样。
她越发感到不对，呆站了一会，她退了一步，声音平缓许多：“你……是不是不大舒服？”
“不用管我。”亚尔曼的话更加简短和冷冽了。
南绯薇在他身边蹲下，凝神注视着亚尔曼的脸。他的眼神和他的语气并不相符，虽然面无表情，可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似乎是难堪的情绪，还有一丝淡淡的无力和绝望。
南绯薇从未想过，她竟然已经这么了解亚尔曼，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这么多东西。
“……主人？”南绯薇轻轻握住亚尔曼的左手，他的手还是冰凉的，但以前并不是这么僵硬的，简直、简直就像一个死人的手一样，又冷又硬。
她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的关节甚至都没有活动。她试着五指与他的交叉，却没法挤进去。
于是她放开他的手，顺着他的手腕摸着他的胳膊，????????? ??他胳膊也是僵直的，肌肉不正常地鼓起，硬硬的。
而亚尔曼就任她摸着，一动也不动。
“你的身体……”南绯薇惊疑地说。
亚尔曼恨不得让她马上离开，不要发现他的狼狈。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三四个小时了。当他走到船桅下时，忽然身体僵硬不受控制。他用最体面的方式尽量得体地坐下去，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