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正是千竹。
几个月来,他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不知道该去哪里。
所有的人都让他害怕。
即使是向他表示善意的人。
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怪物,他们肯定会害怕我,还会杀了我!
如果他们害怕我,要杀我,我体内那股炙热的气流肯定会乱窜,我会杀人!
不、我不要他们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也不要杀人!
他不敢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也不敢靠近任何人。
渴了就喝溪水、河水,饿了就捡些垃圾中的残霉的东西来吃,或者干脆吃些草根、野菜。
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只是,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不敢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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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天一天地冷起来,终于,大雪自天空洋洋洒洒地飘落,天地间一片雪白。
这是添置新棉袄的时节了。
从前那件棉袄,还是哥哥穿过的。
虽然衣角已经磨破了,但娘用同样颜色的布细细地缝好,还是很暖和的。
如今却已经没有了。
千竹仍然只穿着几个月前那身薄薄的单衣,且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胳膊和两条腿,都裸/露在寒风之中。
他蜷缩在街角,只觉浑身火热,时而又彻骨冰冷。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东西了,似乎也已感觉不到饥饿。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干脆闭上眼睛。
就这么睡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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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他恍然觉得异常温暖,像暖暖的太阳照着的春风中的山野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亦不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一个青色的香炉袅袅升起白白的烟雾。
一个雪白衣衫的男子正立于桌案前,背对着自己,写着什么。
看他一身衣衫极为华贵,上面绣饰亦极为精致。
千竹坐起身来,走下床,也不向那人答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一开,呼啸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
“你这样出去,会冻死的。”那人忽然开口道,声音轻轻淡淡。
千竹只觉背后一阵风扑来,转身看时,一件深蓝的棉袄砸在了自己手中。
“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那人亦不抬头,仍自顾挥着手中的笔。
门外走进来一人,身形瘦弱却目光犀利。
望了一眼千竹,并不言语,绕进屋去,对那人拱手道:“尊主,事已办妥。”
尊主?
这个称呼,似乎在哪里听过。
千竹想起最后一次回到家中的情形,这个人……
“知道了,下去吧。”那人只道,声音中那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正如那夜所闻一般。
方才进来之人便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那人搁了笔,向千竹缓缓走来。
此时看他,剑眉朗目,鼻直口方,浑身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风采。
仿佛他所说的话,别人都无法不信,也无法拒绝。
只是,他的脸色,为何这么苍白?
雪白的衣衫焕发出的照人的光芒,却映得他的脸色如飘落在地、被无数风雨褪去了艳红、泛着满是伤痕的惨白的桃花花瓣一般。
仿佛、死一般的苍白。
“你想留,便留下。我已说过,你是我要的人,但我不会勉强你。”那人缓步向千竹走来。
千竹看他走近,后退了一步,口中瑟瑟道:“我……会杀人……”
“你有你的理由。”那人道,声音充满威严,却也平静无波。
“我杀了爹、娘,还有哥哥……”千竹望着他道。
“这不是你的错。”那人道,仿佛这是一件如杀死一只蚂蚁一般极小、极平常的事情。
“你不想杀我吗?”千竹道。
“不想。”那人淡淡道。
“你、你不、恨我吗?”千竹犹豫地问道。
“不恨。”那人道,静如暗夜。
“不怪我吗?”千竹道。
“不怪。”那人道。
“不、怕我吗?”千竹仍望着他,眼中已满是渴望。
“不怕。”那人道,只静静地望着他。
“哇……”千竹突然大哭起来。
那人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要跟我走吗?”那人又问道。
千竹仍在伤心地大哭。
“愿意就来。”那人已走出一尺多远。
千竹忙跟了两步。
那人回头,盯着他看了一回,眼神中多了些凌厉。
稍时缓缓道:“跟着我的人,是不能哭的。”
千竹忙拿起衣袖,将脸上泪水擦干,仰起脸来,对那人点点头,道:“我不哭!”
“把棉袄穿上吧。”那人说完,自顾迈步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3章 弦月西楼
☆、青龙木印锁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第4章 弦月西楼
千竹在这里住了一个来月,已慢慢熟悉起来。
这里的房间都很漂亮,像那天那个人身上的雪白衣衫一般,又华贵、又精致。
屋中的摆设并不多,不过是一张桌子、一个摆放东西的架子、一个香炉、一张床、几张椅子这样必须的东西。
但是,每一样东西似乎都经过了能人名匠之手,花纹雕刻无不细腻如生。
庄院本身的构造亦是雕梁画栋、飞檐朱门、廊回水清。
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种着许多自己不认识的花草树木。
这房子似乎在一座深山之中,四面皆是山,也不见有何人来往。
自山上引来一湾溪水,在花园中自西向东穿流而出。
除了那天那个白衣人和那个身形瘦弱而眼神犀利的人,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
洒扫庭院、培植花草、洗衣做饭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亦皆是三十上下的男子。
千竹没见过这里有什么女人。
这段时间,千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房间里闷坐,偶尔在各处走走,并没有什么事做。
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见了他,既没有露出厌恶、冰冷的眼神,也没有害怕得立刻逃走,或者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似乎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跟任何别的小孩没什么不同。
这里的人都很沉默,一天里难得听到他们说一句话。
也没有小孩的玩意让千竹玩耍。
若换了别的孩子,每天过着这样寂寞无聊的日子,难免要哭闹发疯,但是千竹却非常开心。
他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
仿佛永远飞行无法落脚的鸟,忽然找到了一个舒适安心的巢穴,再也不想飞走了。
只是,那个人说“你是我要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千竹偶尔会想起这句话来。
自己是谁?
他认识我吗?
为什么说我是他要的人?
思想一回,不明所以。
不过,没关系。
比起被整个世界遗弃,有人要,哪怕只有一个人要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这种感觉,比起身上这件崭新、厚实的棉袄来,更让千竹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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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白衣人把千竹叫到花园里。
今日,他却穿了一身黑色衣衫,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
无论是里面的黑色衣衫,还是外面的黑色大氅,都精工纹绣了,黑色衣衫上绣的是一枝老松,黑色大氅上绣的是一条青蛇盘绕着一只老龟。
一身的玄黑,衬得他的脸色更为苍白。
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太好,走不到几步,已有些喘息。
千竹便扶他在石凳上坐了。
负责洒扫庭院的余伯在石凳上垫了一个软软的锦缎垫子。
“谢谢,余伯。”千竹对他道。
余伯并不答言。
“你不必这么叫他,只叫他余兴就是。”那人道。
千竹望着他,又望望余兴。
那人也不解释。
“你会些什么?”对千竹道。
“我会扫地、洗米、做饭、还会劈竹条……”千竹道。
“好了。”那人摆摆手,示意他停下。
千竹便不再说下去。
“有什么特别的吗?”那人道。
千竹想了想,道“我会……让枯了的草再、变绿……”
慢慢低下头,拿眼瞥着那人,声音越来越低。
“嗯?”那人盯着他看了一回,道:“做来我看。”
千竹便走到一棵小树前,摘下一片略黄的叶片。
闭眼凝神,体内那股温暖柔和的气流缓缓泛起,青光如雾,那片叶子果然又翠绿如新。
回身望着那人,见他微皱着眉头,复又低头不语,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站近一点。”那人道。
千竹便走近他。
那人抓起他手腕,把了一回脉,“咦”了一声,抓起他另一只手,又把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