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色的嫁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我在袖中将箭矢握的愈发紧。
长离……我当真能狠得下这份心,来杀你吗?
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我赶紧将箭矢藏进袖袋里。又慌慌忙忙把眼泪擦干,再补上点妆,这才让婳婳去开门。扔边爪亡。
木门吱拉一声被拉开,长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一袭红衣令他的面容显得华美至极,这样子的长离我只在当年的回生镜中瞧见过。如今却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咫尺之外,让我感到很心慌,也很激动。
我一言不发地拥住他。
或许为我的沉默感到怔然,红袍青年寻思着温和语气出声,“小凤凰,你心情不好吗?”
岂是不好两个字便能形容。
我高兴又伤心,高兴于我终于嫁人了,嫁的还是我爱了三辈子的人。伤心于这短暂的美满,我和他的结局注定曲终人散。
“长离,”我在心猿意马中捧过他的脸,一字一句极凝重地道:“你爱我吗。”
他的目光流连在我脸上,俯身亲了亲我的眼睛和嘴唇。声音很和暖,落到我耳中又似乎有些清冷,“我爱你。”
我在心酸中强忍泪水,抿唇一笑:“如果你爱我,就应该把所有的事实都告诉我。”
他的眸色凝了一凝,没有回答。我的心不由得动了动,觉得自己这样是在强人所难,长离很少向我说谎,此刻他瞒我欺我,我也并非不懂得他的苦衷。可既然有苦衷,又为何要坚持和我在一起。
垂死挣扎,血色浪漫。我想到这两个词,轻轻地笑了。
透过小轩窗的月光凉薄,合卺酒在光华下也显得有些浑浊。我将它一口灌下,喉咙中辣辣的,“长离,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萧索的身影一颤,望过来的眸光略不敢置信,也略欣喜难耐。“小凤凰……”
我举着金樽坐到他腿上,将酒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身上,痞气笑笑,“我骗你的,还没呢。”
这对于新婚的夫妻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长离却不知因何松了口气,仿佛心中有什么苦涩落下。我的心也随之一揪,是了,终究没有好事要发生。
“时辰这样好,我想多陪陪你。”他抚摸我的脸颊,更是捉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拉的更往上一点。
我靠在他怀中盯着那月色出神,大婚之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愉悦,我和他,似乎各怀心思。
“长离,你说人到底有几世轮回?”
对方的语调平平淡淡,裹了点月华的凄冷,“仅三世。”
我嗤笑一声,将脸偏向他,“那你和我,岂不是都走完了。”
“是啊,都走完了。”那人的回答断断续续,被风吹进我耳朵里,听起来不大真切。
我心中悲痛,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中,眼泪簌簌地落下,很快浸透了衣料。是了,三世,都已经白白走完了。是我和长离无缘,为师徒的那一世他死活不肯接受我,转世成为凡人,我与他更是擦肩错过。直到如今,仍然逃不过那杀千刀的浮屠劫。
老天爷……你因何这样残忍。
这一晚夜沉得更静,长离拥着我和衣而睡。我确实是疲惫,很快便将沉睡过去。而长离徒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又是:“别恨我。”
我枕着这样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不知怎的眼角就沁出泪来,却又很快被人抹去。如此反复多回,我总算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天明。
第二日,我醒来后仍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上铺着的的花生桂圆硌得我背痛。我翻了个身,发现房屋空空,砚台下压着一张纸、砚台边立着两个小紫檀木人。
倒是婳婳见我醒了,正准备撩珠帘进来。可却发现我两眼空洞地看着她,姑娘便顿时神色一悲,手中正捏紧三四串珠帘。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婳婳终于走到我身边,她的手中端了脸盆,似乎是想为我梳洗打扮。
我出神半晌,冷冷抽回目光。
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不问。一如往常般,我任由着婳婳为我穿衣、梳头,陪我出门散步。
那凭空多出来的信纸我瞄了那么两眼,至于是谁写好留下的我一概不去多心,东荒战场战事突发,作为老一辈的神祗长离必须前往赴战。主要的事就写了一行,别的废话倒是很会扯,大概的意思就是祝我天天开心。
我二话不说地将它慢慢撕了。
对于长离的不告而辞我并无太多的意外,毕竟长离也想重新恢复太枢真神的地位。天帝和他此翻出征,必定又是重归于好,怕等他回来我也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真神万安。只是接连这么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长离也欺瞒了我太多太多。他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以为我不知道浮屠劫就是我自己,以为我不知道他迟早会离开我,然而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东荒出了事,无非又是魔族的人在闹腾。长离此次坚持要亲自去,大约也想将五万年前他堕为魔道时和魔族的纠缠一并了结。这也难怪昨天我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先表示欣喜,却又是难以言喻地落寞悲哀。
可我忘了告诉他的是,我的肚子里恐怕的确有了一个孩子。
长离离开的第五天,是婳婳执意带我去了一趟司药府。司药仙人如往常般诊了我的脉,我就亲自看见了从他脸上露出的喜悦,再渐渐转变为深深的怜悯。
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也不可以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
随着岁月的推移,我几乎都不记得长离走了多久,也不在意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婳婳安慰我,天帝也没回来呢,一定是东荒战事太忙。
婳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灰蒙蒙的天空也随之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一朵一朵,打旋着落下。我的思绪有些混乱,有些恍然,“婳婳,你是不是嘉嘉。”
嘉嘉这个名字,再提起,竟已是五万年后。
曾经她很喜欢和我强调天命这个词,我对于命数这个说法向来嗤之以鼻,因为我就是那个司掌命数的人。我以为世间因缘命数,皆逃不过我的掌心。也再没有让我遇到什么事情,是非得动用天命诀来改变的。
不必改,改了也成劫。
绿衣姑娘的眼里含着泪,笑容却是美好,“我是不是嘉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她相视一笑。
是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有的时候我也回想,司徒雪到底是仙君夏安做的一个梦,还是仙君夏安是司徒雪做的一个梦?
这些都不重要了。
飘雪又一年,望着自己一点点隆起的小腹,我心中喜极,也悲极。
这期间也唯有微苔会经常来看我,红衣仙子生的那么美,却不爱笑。我看到她便不由自主想到从前的烨清和长离,在这段怀着孕最艰难的日子里,理应是亲人和夫君陪伴身侧,可他们一个都不在。
微苔心灵手巧,平时日无聊就帮我织一些小衣。她坐在小轩窗边的软垫上,细碎阳光将那如画的眉目勾勒得愈发纯粹动人,难得勾唇笑了笑,对我道:“仙君,我多希望您能生个女孩,她肯定长得和您一样漂亮。”
我闻言失笑:“难道是男孩便不好看了?”
婳婳连忙笑着替我打圆场,“怎么会,有长离上神那样的好相貌在,生男生女都是一样的水灵漂亮。”将这话说完,我还没怎么,她却已自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跪在我跟前请罪,“仙君……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上神的……”
我一愣,惊讶于婳婳这番郑重的表现。到底是我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到底是让婳婳有些受伤,觉得我姐俩就此又生分成主仆。
“婳婳,你不要多心了。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受很多了。”我伸手扶起她,这即怀着孕的身体却有点不大灵活,力气也用不上来,“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至于长离他会不会回来,我不在乎。”
婳婳哭着质问我:“不在乎?你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放得下,小仙君却不能不见到父亲……”
微苔略带忧伤地搁下手中针线,在对我说话,又仿佛在安慰她自己,“仙君,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有些事情放下便是放下。常记挂在心中,反而让自己不悦。”
婳婳似乎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十分敏感易怒,“仙子,你不要再说凉话了。世上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心硬血冷,忘得了一切。”
“我有在说凉话吗!?”微苔也被触及心中悲痛,又或许她本就比我更悲痛,烨清的了无音讯显然更令人绝望。她急急在我身边坐下,给予我鼓励的眼神,“夏安,你别难过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上神……他就回来了。”
这是微苔头一次叫我夏安,而不是冰冷疏远的仙君,这让我有些意外。她原则很强,并不是个喜欢套近乎的人,也不大欣赏我的性格,我和她的结识也仅仅是由于烨清,她是那样深爱着烨清,便不由自主将期望全部放在我这个妹妹的身上。
我冲她莞尔一笑:“是的微苔,长离会回来的。烨清……也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