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饮干了一杯茶,面瘫着脸起身:“吾与你一起去。”
一道赶往凤止那里去的路上,恰好遇到夜来。立在一旁,听唤作百翎的女子向青衣神君转达适才的那番话。
夜来听罢,神情亦是一顿,而后,满脸凝重地转向白泽:“百翎说的可是真的?”
白泽面无表情地点头:“千真万确。”
三人结伴来到凤止面前时,凤止正对着殿前的浅池喂鱼。清寂沉静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无端沾了些萧肃气息。
最近沉朱刻意疏远他,他只能自己打发时间。
他当然也急于知道她为何突然疏远自己,可是想起她那软硬不吃的性子,也只能慢慢磨。逼得急,怕她跑了。好在,他的耐性向来好,既然不能逼她,就只能等她,有些事,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听完百翎的话,喂鱼的手微顿,却很快恢复如常。
众人立在他身后,听他声音温淡的开口:“所以,你们将此事告诉本君,是想让本君拿个主意?”
他的反应,略有些淡漠。
夜来蹙起秀眉,语调发冷:“上神是帝君最信得过的人,此事由上神出面,自然最为稳妥。”
青年的声音含着凉凉的笑意:“最信得过本君,本君却是最后知道的。”把手中鱼饵尽数撒入池中,拍了拍手,“说说你们吧,有何打算?”
他边说边转过身,一袭柔软的白衣,袍角纤尘不染,墨发被玉冠挑了一缕束起,整个人如临画中。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白泽道:“吾会帮沉朱。”
夜来亦道:“不过是四样神器,就算倾尽崆峒之力,我也要替帝君取来!”
百翎眸光微微晃了晃,看了他一会儿,眸光收回:“愚蠢的决定。”不理会夜来瞬间变凛冽的眼神,望向凤止,“不过,只要君上有令,百翎定会竭力相助,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青年温淡的眸底却袭上一抹冰冷色彩,语气突然有些凉薄:“你们怎知,本君一定会尽力帮她,而不是尽力阻止她?”
他说罢,便丢下愣在那里的三人,缓步朝前走去。
待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百翎才自压迫中回神,还不曾,见过君上如此生气……
夜来神色有些骇然,不过一缕气息,就将他们迫了这么久,他……不会对帝君做什么吧?正要往沉朱寝殿去,却被白泽拉住,对方朝他摇头:“此乃凤止上神与沉朱之间的事,吾等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不论凤止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够说服沉朱改变主意,此事都可算作圆满。
说起来,沉朱也不是刻意要隐瞒凤止,她只是有些犹豫,不知告诉他是否合适。在寝殿上踱了几个来回,突然想起凤止说过的话,他说,就算她想要颠覆六界的乾坤,他也会陪她走一遭。
这般重大的决定,她怎能瞒着他。
打定主意之后,推门而出,一开门,就看到一道白衣身影立在殿外。
衣袂飘飘,清寂无尘。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脉衰竭
沉朱调整了一下心态,朝他走去:“凤止,来了为何不派人通传?”
他偏头看她,凤眸似笑而非笑:“阿朱,何时本君见你,都需派人通传了。”
她敏锐地注意到自他眼底浮出的冰冷,顿了顿,问他:“你生气了?”
他语气清淡:“阿朱不打算解释吗。”
她沉默片刻,道:“其实我被……”
我被浮渊下了蛊,无法与你太亲近,否则,便会受蛊虫噬心,生不如死。
这番话刚在心头掠过,噬心的疼痛便蓦地夺去神智,掩在袖中的手攥紧,极力调匀呼吸,道:“……被诸多杂事烦扰,所以有些没有心情。你若是嫌闷,可召夜来陪你下下棋。”
凤止不知的是,她虽避着他,每日却都要召来成碧问一问他的起居。他何时起床,何时就寝,今日心情如何,晚上睡得好不好……这些问题让成碧倍感压力:“帝君,我又不是凤止上神肚子里的虫,他老人家心情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我怎么能知道?”
沉朱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一本正经地开导她:“从相学上说,若一个人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定然心情愉快,睡眠质量也好,可若他愁云密布、眉头紧锁,多半是有不顺心之事。你虽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察言观色总是会的吧?”
成碧表示察别人的颜观别人的色是挺容易的,可是凤止上神着实难以捉摸,忍不住道:“所以,帝君这般关心凤止上神,为何还将他老人家晾着?”
沉朱面不改色,道:“本神忙。”
成碧的眼角抽了抽,眉头却忍不住皱起,问她:“帝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沉朱咳了一声,道:“本神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下去吧,本神想静一静。”
成碧不知,她每日临睡前,都会到凤止住的别院外站一站,虽只是一墙之隔,于她而言却隔着千山万水。
虽然不止一次地尝试以神力将蛊虫逼出来,可是每次动了那个念头,蛊虫的噬咬便会让她痛不欲生,非但如此,还要承受来自浮渊的嘲笑挖苦,那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
这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事在于,她本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却有很多话都不能说。
浮渊放她回来,特意告知她引魂灯一事,将她置于两难之境,实则是想利用她对墨珩的私心,扰乱六界秩序。
扰乱六界,她不愿意,明知有办法救墨珩,为了六界苍生放弃,她也不愿意。遇上这般难以取舍之事,她,岂止是乱了方寸。
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对凤止和盘托出,可是她害怕,因为她深知,就算前方是万劫不复,他也一定会陪她跳下去。她不怕他与自己一起受千夫所指,因为她知道他不在乎,她只是怕自己的私心会害了他。
她已失去墨珩,不能再冒着失去凤止的危险……
无论是坦诚告诉他,还是自己面对,都是自私。
心里万般滋味,面上却微澜不兴,大约是同凤止在一起久了,她竟也学会了隐藏情绪,而且丝毫也没有让他瞧出来。只觉得他凉凉的目光落到身上,让她如芒刺在背,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
凤止望了她半晌,缓缓开口:“阿朱,不论你想做什么,本君都会陪你。”
沉朱为此话有一瞬的失神,笼在心头的阴云却缓缓散开,她没有料到,让她连日来无法安枕的问题,就这般在他简单的一句话里有了笃定的答案。
无论做什么,她都想同他在一起。
熟料,不等她开口,就听落到头顶的嗓音沉了几分:“可是,取上古四件神器,炼化至阳之火,本君却不同意。”
她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渐渐染上阴霾:“是白泽告诉你的?”
他看着她,唇角微微上翘,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有些事,本君若想知道,又何需透过白泽?”
只要翻一翻经她手的那些古籍,何愁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他只是,不愿亲自找她确认罢了。
“阿朱,若本君不提,你还打算隐瞒本君多久?”
她却似更加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沉着眼看他:“凤止,你方才说,你不同意。”呼吸略有些仓惶,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漏掉她眼底的敌意,神色渐冷:“皓月枪,碧落伞,定海珠,凤血玉。若你想要,本君都可以替你取来。”
沉*了一会儿,眼眶渐渐变红:“那又为何说你不同意?”
他问她:“你可曾想过,取这四物,面临的变数究竟几何?能否顺利取来,是变数,取来之后,炼不炼得出至阳之火,亦是变数,即使成功炼化,顺利从冥王手中借来引魂灯,能不能引回墨珩消散的魂魄,更是变数中的变数。”
这般多的变数,是他平生所少见,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若是当真到了那个关头,他一定会与她共同进退,可是在她一意孤行之前,他总要试着阻止她。
“你说,此事有这般多的变数,本君又为何同意?”
沉朱身形一晃,凤止的这番话,无异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刻便是彻骨的冰冷。
他说的每一个变数,她岂能没有考虑,她只是不在乎罢了,即使只有微小的希望,她都要试一试。
墨珩本可遁世,却在华阳宫中陪伴她九千多年,九千年来,他就是她的一切。
凤止的这番话,让她身子重重一晃,双唇抿成一条线,心口竟比蛊虫噬咬还要疼。
凤止见她表情,知道自己把话说的太重,朝她伸出手去,却被她避开,听她道:“是,此事的确有很多变数,可是,有变数也意味着尚有翻盘的余地,我怎能不试一试,就接受眼下的定局?何况,这局棋定的不是输赢,而是墨珩的生死。凤止,你不知道,看到墨珩冷冰冰地躺在棺木里,我有多难过。”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正面提及墨珩的死,凤止虽然心疼,却也感到宽慰,借这个机会逼她说出来,总好过她一直憋在心里。
修长的手从半空收回,在身下合拢,狠心道:“阿朱,墨珩早在百年前便已回归千神冢,只是你偏执地以为他还能回来罢了。”
闻言,少女眼中登时蓄满水泽,硬生生将眼泪忍回去,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冷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