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承受着的季俊彦本就佝偻的身体在知时的冷嘲热讽中,一点点的蜷成了一颗大虾米,和他一起来的季春波的妻子看不过眼,蹲下来试图扶起他,但越是用力,他越贴近地面,到后来简直就要头拱地了。
季春波的妻子扭头看向知时:“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可以这么难听?”
知时冷笑:“现在觉得难听了?当年说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难听?”
季春波的妻子总归不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赵越”的真实姓名叫季春波:“什么当年?”
季俊彦呜呜咽咽的哭出来:“这统统是我说过的话,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岁末。”
季春波的妻子又来扶季俊彦:“不管怎么说,我公公是无辜的,这些年他也吃了不少苦,现在老人家诚心诚意来道歉……”
知时不为所动:“看咱们岁数小,就随便来玩个苦肉计来糊弄咱们,呵……下午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那个凶呦!估计你们家要是有狗的话,你们不是来饭店,而是去医院才能看到我们了。”
狼狈的季春波见到自己的老爹这样,实在不忍心,挪过来跪在他身边,哭着道歉:“爸,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这样,不然我怎么放心得下!”
季俊彦猛地抬起头:“为什么要放心,你想干什么?”
季春波叹息:“爸,我这几年总是梦见寒章和岁末,感觉越来越难熬,直到今天接到消息说他们找上门了,一瞬间我就踏实下来。”
季俊彦老泪纵横,紧紧攥住季春波的手:“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又失去还痛苦,你这是打算要我老命啊!”
季春波也哭:“爸,这几年你不是一直吵着想要个孙子,今天终于遂心遂愿,是该高兴,何况还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
眼见他们一家三口哭成一团,郝宇轻轻拉开知时的手,绕过季春波时,丢下一句:“你之前说过要去自首,我暂且信你一次!”然后头也不回,朝包厢外走去。
知时一口恶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可心里放不下郝宇,也无暇再跟哭得快要抽死过去的季氏父子计较,追在郝宇身后冲出包厢。
完全置身事外的克洛诺斯见郝宇和知时一前一后跑出去,撩起餐巾优雅的擦拭嘴角,清了清嗓子:“喂,你们赶紧吃啊,一会儿菜凉了。”
这种时候,谁还有闲心顾得上吃饭?
克洛诺斯微笑:“既然暂时不想吃,那剩下的你们打包回去好了。”
季春波摇头:“你要是不嫌弃……”
被克洛诺斯干脆直接的打断:“你们把我的扁豆气到了,她都没怎么吃呢!唉,为了忙你们家这点事,都把她给折腾瘦了,你们知道养胖她多费事么?”
季春波不明白克洛诺斯说这些干什么,直接问出来:“我该怎么做?”
“打包一份全新的,我回去填鸭!”
真是出人意料的讹诈——季家人呆掉了。
而那边郝宇走出包间后就放缓了脚步,他听得出知时的脚步声,因为虚脱,干脆完全停下来,倚墙而立,抬起一条胳膊遮住眼睛,呢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他正前方停下的知时本能的应了声:“嗯?”
“我知道我的生父和生母死的很惨,我是该恨他们一家的,但我对亲生父母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语言叙述外加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上,那种感觉很模糊,远不及老态龙钟的爷爷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带给我的视觉冲击强烈。”、
听到这番话,肝火渐熄的知时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貌似把郝宇他亲爹亲娘捎带着他本人全给辱骂了,纵观整件事,她其实不过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路人甲,不管是从法理还是人情方面来讲,她都没资格在这指手画脚!
泄了底气的知时声音比郝宇小:“对不起,刚刚是我逾越了。”道歉过后紧跟着解释:“我那些话也不是在骂你父母和你,只是实在太气愤,就把他那个时候说过的话……”
郝宇还是用胳膊挡着眼睛,但却伸出另一只手准确的抓住知时的手腕,从前低柔动听的嗓音此刻哑到不行:“我明白。”又极轻的来了句:“因为亲眼目睹过,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动摇。”
他攥着她的手腕,攥得那么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但他还是止不住颤抖。
知时抬起另一只手覆住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回想了一下当初季岁末哄着他时的表情,轻柔的说:“你生母那个时候最在乎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你生父的清白,还有一件就是你能快乐健康的成长。”
郝宇沉默良久后:“谢谢你!”与此同时,他的电话响起来。
知时想起他之前说过,郝卫平要来,想必这通就是郝卫平打来的了。
听郝宇报出地址,知时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这次的距离远了些,郝卫平来得可是不如季春波迅速,即便如此,他们赶来的速度也超过预想,而且季家三口也还没回去,两拨人撞一起了。
想当初,季俊彦获悉这个案子归郝卫平管,除了追寻寒章外,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耗在郝卫平那里,说他办案不力,不赶快给他个说法就住在警局……软磨硬泡外加三不五时的上吊抹脖子,被郝卫平同僚私下尊称“史上最难缠受害者家属”。
多年后,他乡再遇,立场完全不同。
但季俊彦没空尴尬,他只想到郝卫平来了,季春波这回是彻底保不住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起了侥幸——或许看在他孤苦无依的份上,对方会一时心软,放过他儿子……
于是没等郝卫平站稳,季俊彦扑通一声又给他跪下了,一边道歉一边求饶。
郝卫平的反应和郝宇不同,他没有躲开季俊彦的跪拜,而是迎着他跪了回去:“老哥你别这样,当初你也不知情,认真算起来,你也是受害者。”
坐在一边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克洛诺斯插了句:“嗯,偷了人家警察女儿的受害者。”
郝宇搀着郝卫平的妻子随后进门,正巧听到这一句,郝卫平妻子对这种话题尤其敏感,特别是克洛诺斯还强调了一个“警察”,所以她忍不住接茬:“偷了什么警察的女儿?”
☆、第48章 请注意:身世
对于这个问题,克洛诺斯懒得说,季俊彦不能说,郝宇不想说,于是现场一度陷入沉寂。
但还有个不管不顾的,先前被动熄火,这会儿一点就着——知时看季家父子是尤其讨厌,而对郝卫平,也是十分不喜欢。
听到这个问题,秉持眼不见心不烦的理念站在后面的知时主动走上前来,一把推开围绕着季俊彦的季春波夫妇,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郝卫平,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死的很冤枉,呵呵……肯定想不到吧,还会有比你女儿死的更冤枉的女孩,而逼死她的这个过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呢!”
郝卫平闻声抬头,对上横眉怒目的知时,感觉很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也不知是因为看到她的表情还是听到她的话,年过花甲,见识过人间百态的他竟无法自控的打起了哆嗦:“什么更冤枉?”
“你恨屋及乌,在季岁末最痛苦的时候对她落井下石,导致她最终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郝卫平没办法替自己开脱,只能低下头。
“你一定想不到吧,当初那个案子里,最大的受害人其实不是惨死的寒章,而是从很小就被季家人剥夺了幸福的季岁末。”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张锦秋,也就是郝卫平的老婆,郝宇的养母,无暇顾及郝卫平的颓然,抢过话茬:“那个季岁末是季家捡来的孩子,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知时带着愤恨的眼风扫过季俊彦父子:“什么捡来的,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丢了,就把别人家的小公主偷回来安慰自己的道具!”
“偷……偷回去的?”张锦秋喃喃重复。
知时紧盯着郝卫平:“只是因为她嫁给了寒章,你就看不起她,讨厌她嫌弃她,觉得她没文化,有眼无珠跟了姓寒的那个小地痞,或许在内心深处也像当初指着她鼻尖骂的那些人云亦云的三姑六婆一样,觉得她根本就是个‘娼~妇’,可你不知道吧,季岁末本来可以有个很好的未来,这一切都是被季母的一念之差给葬送了!”
张锦秋回头去看季俊彦:“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时只想发泄愤怒,连人家的老伤疤一并揭开:“你们忙你们的似锦前程,发现女儿不服管教了,就采取强制手段,最后逼死了自己的女儿,可你那个女儿,只不过是感情受创,一时想不开,你们又没多加关注,最后发现也晚了……”
这次连张锦秋也无话可说了。
知时还在雪上加霜:“但看看季岁末这辈子活的——不到两岁就被季春波他妈从殷实的家庭里偷出来,因为是在腊月偷来的,就随随便便的取名叫‘岁末’;因为家里没钱又要供大手大脚花钱的儿子上学,所以她没办法上学,得去赚钱供哥哥上学,为此被‘有文化’的你们嫌弃她是个‘半文盲’,到头来身后还落得个‘白眼狼’的骂名!你们也不想想,她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孩,无依无靠在外闯荡,该是如何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