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轩表情未动,“于是你就直接从驿馆把她请了入府。是吗?”说到末尾,他把目光缓缓投到他脸上,带着十分坚定开口:“她在哪里?”
两人对视半晌,季少珂涩然一笑,“如果在半个时辰前你问我,我还可以回答得出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骆明轩抿紧唇:“卖关子不是你的风格。”
“我他**也不想卖关子!”形若书生的季少珂突然破口骂了一句,而后懊恼地一咬牙:“她已经被谢君尧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谢君尧?!”
骆明轩的眉头陡地皱起,双手已握成拳头。季少珂看他这般,似也感到十分头疼。“你知道他那个人难缠得很,他要从我手里弄走个把人,只要不涉及王府的我还真拿他没办法。反正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你,你就赶紧追去吧!追得晚了,说不定那女娃子连命都没了……”
骆明轩腾地站起,一口钢牙早已磨得咯咯作响。
季少珂抽出扇子使劲的扇风,一脸的烦躁不安。今天也许是他的霉日,先是在谢君尧那个活阎王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后又是碰上骆明轩这个一根筋,平常对付他们中一个就够他烦的了,现如今两个一起,居然还因为个小丫头而互扯上了关系,他犯了什么错?羊肉没吃着,居然惹上一身膻。
越想他就越觉得今夜特别漫长。
骆明轩倏地转身,举步向外。
季少珂随后站起,还未等抬脚,他已突地回过头来。
“你那什么玉菩萨我就不要了,还是把你手里那几只狗崽子送给我吧。”
季少珂一怔,回神时他已出了门。
……
虽然正值夏季,但小喜却觉得自己好冷,冷得她不断不断地往身边那个热源偎去。人就是这么点出息,饿了有口饭吃,渴了有口水喝,困了有张床睡,冷了有件衣穿,便觉得人生何其美好。最初恨上骆明轩,不是真的因为他抢了骆家小少爷的身份地位命格,是因为实在不甘心追逐了那么多辈子的一个机会白白飞走。
摊上那个命格,她就可以避过诅咒活到寿终正寝,骆明轩把它抢走了,她如何不恨。
当然,这件事起因她也有错,如果她不没事玩自杀,也许他也得不到这个机会,可是自责归自责,却不代表她可以不怪他。
十多年过去,其实也无所谓恨不恨了。可是有些事情一旦成了习惯,便是你想去纠正也无能为力。譬如现在若让她去跟骆明轩示好,结交,变成像跟隔壁孙大柱那样客气有礼的关系,她是根本做不到的。她已经习惯了埋怨他,数落他,挤兑他,不把他当好人,即使凭良心说,他也并不是那么坏。
对骆明轩的感觉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像团麻,理不清,说不清。可是在俞无忧面前,她一切小性子都不知不觉收敛了。就像他让她进马厩寻小狼犬,他不容她拒绝,她居然也根本没有想过要拒绝……
这个人太冷了,冷得就像她现在的手脚一样。
她皱紧着眉头,暂时中断思索,往热源处又挨近了些。
谢君尧抱着她,将裹着她的棉被又掖了掖。
盛夏的晚风吹拂着篷外的树叶,带来一阵刷拉拉的声响。风里的青草香沁人心脾,令人的心也像草原一样宽广辽阔。
怀抱里的人紧闭着双眼,脸色像纸一样白。如不是鼻息微弱而稳定,定会让人怀疑她是否还在人世。
就着帐篷里夜明珠的辉亮,谢君尧低头看着这张脸,不是特别妩媚,也不是特别娇美,仔细看,会发现她的鼻梁和某些男孩子一样有一个微微的节,使有着杏眼嘴唇的小脸多了两分倔强。
这女人,居然能令骆明轩心甘情愿得罪齐复天!
他眯起双眼,伸出修长食指勾划她棱角分明的唇线,随着手势,这双已无血色的唇瓣竟然微微启口,含住了它。
湿湿的,腻腻的……小舌头抵着指尖,令他想起婴儿的吸吮。
“渴……”
她含浑地吐出一个字,似乎因太费力,而咳嗽了起来。
他扭头朝外:“拿水来!”
门外暗影涌动,不到半刻,长松便捧了个朱漆托盘进来,上面一把茶壶,两个玉杯。谢君尧腾出托住她头颈的这只手拿杯,等长松倒满,便凑近她唇边。然她双唇紧闭,根本不懂开合。他只好放下,想了想,用另只手拿起勺子,舀水喂她。
长松在旁看着这幕,惊得两眼都比平时睁大了一倍。
也许活阎王侍候人,而且是侍候个女人,本就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的事。
帐蓬里静得只听见勺子磕着杯子时细碎的声音,喂完大半杯水,谢君尧抽出怀里绢子,替她印了印唇。
长松还未走,迟疑着问:“如今已是三更,再过一个时辰城门便开了。想请示爷是不是准备启程?”
谢君尧依然拿绢子仔细拭小喜下巴上的水,慢吞吞道:“怎么我想进城还用得着等城门开吗?”
长松微怔,咬唇暗恨自己说错话。
隔许久,小喜下巴上擦得再也看不到半丝水迹了,唇上也渐渐有些微红色,他才把绢子塞进怀里,抱起她来,道:“所有人歇下。等她醒了再进城。”
有伤在身的人车马劳顿十分不利,何况她还在生死关头。
长松看了依然紧闭着眼的小喜一眼,弯腰退了下去。
帐篷靠里的位置有张雕花木床,这大热的天里居然铺了貂皮。谢君尧把小喜放在上头,再覆上锦被裹严实了,才在一旁桌畔坐下,执起一杯酒,轻轻抿起。
临城往随州方向来的路上,三骑快马挥鞭而来。
与霍亭并肩而行的魏国柱看了眼前方的骆明轩,忍不住道:“霍总管,咱们已经一连赶了百余里,要不要让爷停下先歇歇?这一整天跑去又跑回,小的是没事,可爷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
霍亭叹了口气,摇头道:“劝不住的!还是赶紧赶路吧!宁姑娘重伤,谢君尧其人凶狠无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晚了。既然确定是走的这个方向,那么就必须追到不可!”说着立即扬鞭追上骆明轩。
魏国柱见状,也只得叹口气,快马跟上。
谢君尧喝到第三杯,长松已在蓬外禀传。
“骆明轩带着霍亭和他们的武卫头领在山下急驰而来,敢问主子,需不需要设埋伏?”
谢君尧再斟了一杯,举起它,顿了会儿,才冷笑道:“霍亭是个背宗弃祖的狗咋种,如今竟这般心甘情愿做骆家的狗腿子,爷倒要看看他究竟能威风到几时!……先让他们过去。该收拾的,爷早晚收拾掉!” 说罢,抿一口酒,再抬眼时,双眼里竟洒出噬骨的一股寒意……
091承他之欢?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耳边呼呼作响,骑下的宝马也已有些气息不匀。这一天下来的路程走得实在太远太急,几乎令人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但是骆明轩并没有因此感到气馁,也许有时候人就这样被逼一逼,才看得清自己内心。
在听说宁小喜与俞无忧——不,是谢君尧一前一后出了城之时,他心情是气愤的,一种被人夺走了所爱之物的愤怒涌集在他心头。而后在驿馆里扑了个空,听说小喜被季少珂的人带走,心里的愤怒又化成了担忧,——季少珂的内心远不如他的表面那么磊落,他独独带走小喜,一定不会怀着什么好意。当后来听魏国柱说到谢君尧离府进了随州、而这个俞无忧又时常出现在她铺子,几乎是直觉,他认定俞无忧就是谢君尧本人!
但这个时候还只是猜测,直到季少珂说小喜被谢君尧带走,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来了临城,早已盯上小喜的谢君尧也来了临城,而且还在他眼皮底下把她带走。
现在谢君尧化名接近小喜的目的他姑且不想深究,眼下他关心的是她究竟是死是活……季少珂阴险,而谢君尧阴险之上还有狠辣,小喜落在他手里,能活着在人世,便是奇迹……
“主子!附近似有异动!”
魏国柱起声呼道。霍亭侧耳倾听,也渐渐放缓了速度。“爷,左侧山头的确有不寻常动静。”他放马赶上骆明轩,放低声音与他说道。骆明轩急速勒马,往左侧山头上望去。
此时已届黎明,月亮斜落,天边只泛着微微的蓝光。整座山头的轮廓在晨曦里若隐若现,山风撩动林木的刷刷声不时传来。但是若仔细听,当中似还夹杂着不合时宜的脚步声,虽然极轻极慢,但落在长年习武的这三人耳里,却是格外刺耳。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说着,他已经纵马往前,在山头看不到的角落里翻身下马,于丛林里步上山来。
霍亭与魏国柱忙地上前劝阻,但是很快已不见了他人影。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下马,于另一个方向上了去……
夜明珠的光辉洒照在帐篷每一个角落,屋里的一切用具与他在麒麟阁的规格没有太大分别。该珠玉处珠玉,该金银时金银,谢家什么都缺,缺亲情,缺团结,缺真诚,可是拥有这些又有什么用?他们换不来富贵荣华和位居人上,就连既有的利益和财富都不能保全,那些高歌着诚信、慈悲的人,说得不好听些,何不是假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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