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乞第一次看到他蹙眉,也是第一次没挨扇子打,她有些受宠若惊,愣愣地立在那儿,心想平时柳后卿老欺负人,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良心。回过神后,她揉揉额头,趁他转身时,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之后就笑眯眯地跟了过去。
不过,没多久小乞从深刻的教训中悟出了一个道理:柳后卿的良心被狗吃了。
既然小乞他们到了霉兄所在的县城,食宿自是霉兄安排。如今霉兄家里一贫如洗,老母卧病在床,嘴里含着半口气;二嫂领了一双儿女辛苦操劳。霉兄只好腾出自己的卧房给柳后卿三人住,他自己则搬到大哥的屋里睡。
入房之前,小乞想搭把手替霉兄搬下东西,然而一进门,就见有人坐在床头,如同泥雕木塑,纹丝不动。她以为是霉兄别的亲戚,走进一看顿时呆愣。那人的脑袋就这样滑了下来,球似地落在地上,滚到了她的脚边。好在小乞见过世面,没有叫出声,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回,着实吓得她心惊肉跳。
“麻烦……麻烦掉下来了,替我按上去行不?”
人头开口说话了,自个在地上打了好几个圈,想滚到身子边上。小乞趁霉兄不注意,就将这脑袋捡起来,然后重重地扔到那身子上。
“谢谢……谢谢啊……那人缝得不结实,老是要掉。嘿嘿嘿。”
断头鬼一个劲地道谢,待脑袋按好之后,他站起身像是要替霉兄搬东西,没料脑袋又掉了下来,身首分离,顿时手忙脚乱。
小乞猜出这人是谁了,十有八、九是霉兄大哥——曹大。
这人虽死,魂未转世,想必定有没能做完的事。
之后,小乞又见到曹二,他坐在堂屋里看着一双儿女习字、画画,他的脑袋缝得比曹大结实,无力地耸拉在胸前,至少没有掉下来。
或许是因凶案发生后,没有人敢到曹家来,见到柳后卿这般体面的客人,二嫂和家母都高兴得很,不但把家里的鸡杀了,还特意去买了新鲜鳜鱼。可这顿饭小乞难以下咽,倒不是站在旁边流哈唎子的两位鬼兄,而是她觉得霉兄家惨得很,若是吃了这饭却办不了事,多说不过去。
柳后卿的脸皮自然是比小乞厚,好酒好菜的他也不客气,阿奎在旁还大言不惭地吹嘘:“我家公子本事可大着呢,定能为曹家洗脱冤屈。”话音刚落,他一口咬上鸡腿,吃得满嘴是油。
唉……小乞实在烦,他们看起来真跟诈骗团伙似的,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想通之后,她轻叹一声,接着便递上大碗,添了第五碗饭。
☆、第13章 霉兄(五)
柳后卿一行暂时在霉兄家里落脚,第一夜相安无事,大伙都睡得香。
次日清早天还未亮,小乞被柳后卿叫醒了。她揉搓惺松双眼看看窗,外头乌七抹黑,星星月亮还挂着呢,于是她茫然抬头问道:“什么要紧事啊?”
“走,我们去衙门。”
话音刚落,柳后卿没等她开口,就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小乞还是迷迷糊糊的,直到襟口发凉,她忽然间想起裹胸布,一下子睡意全无,连忙挣开柳后卿的手穿衣洗漱。
出房门时,曹二嫂已经起了,她正在灶头间里烧水煮粥,听到动静探了头,见是柳后卿便十分客气,特意端出锅稀粥给他喝。
“公子莫要嫌弃,这么早出门先吃点东西垫垫饥。”
“是啊,是啊。”
小乞流着口水,点头如捣蒜,手刚伸出去,就被柳后卿一扇子打回来了。柳后卿婉言谢绝,之后拖住流口水的小乞出了门。
小乞饿得慌,没东西吃很是恼怒,正想发脾气,就见柳后卿折步到包子铺去,买来四屉包子给她。这下她可乐开了花,可吃着吃着觉得不对,柳后卿哪里来的钱啊?
小乞问:“钱从哪儿来的呀?”
柳后卿笑而不答,摇着扇子径直走向衙门。这回小乞心里不舒坦了,心想:柳后卿这人真不坦诚,有钱也不拿出来贡献,害得她到处跑。
到了衙门口,朱门紧闭,想必天未亮,官差还未起身。
柳后卿收起折扇,以扇指指门前大鼓,笑着对小乞说道:“快去敲。”
什么?这不是鸣冤鼓?没事乱敲是纯找死,沾霉的事她可不做。
小乞一个劲地摇头,柳后卿无奈只好亲自上阵。他一手扶袖,一手轻轻拿起鼓槌,紧接着一阵死命乱捶。
“咚咚咚”的鼓声震天动地,吓坏了打鸣公鸡,搅和了良辰美景。
过半晌,终于有衙役来开门,他一边理着衣衫一边骂骂咧咧道:“是哪个短命鬼,一大早扰人清静。”
就在这时,柳后卿突然将鼓槌塞进小乞手里,然后展开玉扇,作出潇洒风流、与我无关状。
小乞愣住了,她看看柳后卿,再看看手里的槌,傻了眼。
这一招阴得惨绝人寰,她连逃的准备都没做好。果然,衙役一眼就瞅见拿槌的小乞,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小乞不自觉地将鼓槌藏到身后,睁大水汪汪的眸子,一脸无辜样。
“何事击鼓?!”
衙役口气不善,眼珠子一瞪,嘴喷恶气。
“呃……”
小乞语塞。柳后卿得体地上前半步作辑行礼,随后温文尔雅道:“官爷,草民要告状。”
“有何要紧事?!”
柳后卿旋扇一指,指向小乞。
“草民要告他长得丑,扰民。就在刚才草民路过巷口,他突然从旁跳出吓草民一跳。草民是经商的,天天披星戴月,累得很,怎能经得别人这番吓唬……”
说这番话时,柳后卿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真的一样。
小乞缓过神后,气得肺都快炸了。新仇加上旧恨,她不管这么多,抡起鼓槌就往他头上敲。
“长得丑怎么了?长得丑犯法呀?长得丑吃你家米啦?喝你家汤啦?我长得丑关你啥事……”
此二人竟在衙门吵,把这处当作菜市场了!衙役面子挂不住,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鸡皮蒜皮的事也敢击鼓?!”
话落,他连忙叫来两三个人抓住小乞,接着又问柳后卿:“刚才你说你是做什么的?”
柳后卿鞠礼道:“草民是经商的。”
衙役眼珠子滴溜儿地转了两圈,对手下说:“把他也抓起来,两人关一起。一大清早的,真以为衙门闲得慌。”
就这样,柳后卿和小乞“如愿以偿”地入了衙门,只是呆的地方与原先想的地方有点出入。
生平第一次入了大牢,还是为这种芝麻绿豆般的事。小乞苦着脸,有些想不通,柳后卿却是神定气闲,似过来观花赏景,好不悠闲。
狱吏搜身时,从小乞的破布袋里翻出几道黄符和一本话本。眼瞄到这话本,小乞顿时吓出冷汗,刚准备去抢,狱吏已经当众翻开,还亮出来给大伙看,里面的画一幅比一幅艳、色。
小乞双颊一红,紧接又青了脸色,她僵硬地转过头,悄悄地在柳后卿耳边说道:“公子,你要听我解释……”
柳后卿抬手示意她闭嘴,小乞只好委屈地把含在嘴里的话吞回去。过会儿,狱吏眼睛斜瞟,看中了柳后卿腰间的折扇,猛地一抽,夺过扇子展开在鼻下闻闻。
“嗯,这是凶器,充公!还有本淫、书,也得充公!好了,将他们两人押下去,关个几天老实老实。”
话落,小乞与柳后卿二人就被押入大牢。
大牢可不是好地方,蛇鼠一窝,臭不可闻,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墙角摆一木桶算是厕坑。
小乞被粗暴地关了进去,看到那脏兮兮的桶,心想好在没有喝粥,否则如厕都来不及,万一因为不小心露了底,更是麻烦了。
牢里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狱卒一走,他们围拥上来,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柳后卿与小乞。这些赖痞流氓,经常闹事被关,不过对他们而言,牢房是娘家,三天两头得进来看。小乞深知这种人惹起来麻烦,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尼咋哪儿来呀?”
有人先开了口,一口小乞听不懂的地方音。小乞一抖,低头藏脸不搭话。
谁料那人又道:“嗳,这消兄弟倒恁,过来,让爷爷瞧瞧~”
话音刚落,他就把小乞一把拉了过去。小乞吓一大跳,心里在骂:这人眼瞎呀!模样好的在那儿呢!她看看柳后卿,柳后卿贴着牢栏东张西望,不知在干嘛。
“唉哟哟,瞧这脸蛋儿嫩滴,姑娘儿家似滴……”
明显,这人眼神不好,看不见小乞脸上的两块红胎记。如果小乞是男人也就罢了,被这黄牙大汉摸几下没什么,可小乞是实实在在的姑娘家,被三四只手摸来摸去,她怎么受得了呢?
危难之时,推她于火坑的柳后卿终于回神了,这位翩翩公子侧首一看,接着款步走到这帮子糙汉面前拱手鞠礼,莞尔道:“各位,请不要……”
“他娘滴,要你插话!”
“呯”地一记重拳,打在柳后卿的脸上。一下子,柳后卿风仪全灭,缥缈出尘之气“噗哧”一下没了,他捂住右眼踉跄后退,差点摔入污桶里。
“公子!”
小乞惊呼,猛地甩开黄牙大汉的手,去拉了柳后卿一把。虽然柳后卿对她不怎么好,但是这一路走来总比这帮子流氓强。小乞是个讲义气的人,见他眼噙痛泪,脸被打花,是舒爽……哦不对,是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