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记得多久了,这个天还不会招虫,你凑合了吧。”韩谕摆摆手,不耐烦道。
上官煜笑了笑,放下茶盏,他回忆了一下,低声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一处道观中,待了许久许久。”
韩谕一听,脸色微微变化,上官煜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我见到她时,她除了一头灰蒙蒙的头发,其余地方只有薄纸般的轮廓和浅浅的颜色,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韩谕紧紧的握着拳头,一言不发。他只是盯着那个狭长包袱,并没有其他的反应。
“别看了,那里面没有她。”上官煜伸手在韩谕面前晃了晃,“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她怎么说?”
“她说她怕你看到她这副模样会不喜欢她了。”上官煜苦涩一笑,“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一个冰冷的道观中,每天看着日出日落,每天闻着花香草香,还看着自己的画一点点地褪色,最后那画面上已然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韩谕怒道。
“你让我带她回来?”上官煜冷笑道,“你去找她了吗?整个西楚国你都翻遍了吗?我凭什么要把她带回来,送到你的面前?”
“那你就看着她消失在面前吗?”韩谕问道。
“难道我还要帮你给她喂画?”上官煜冷冷道,他顿了顿,埋下头,低沉道:“我也想这么做,但我知道她肯定不同意。”
“她与我说过,卧榻图与其它十一幅图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画面不会永远消失,只是沉睡五十年,不过等她的画像慢慢显现出来,估计她也忘记你是谁了吧?”上官煜淡淡道,他忽然拿起身边那个狭长的包袱,将包袱递给韩谕。
韩谕接过包袱,刚想解开,却听上官煜说:“你回去再看吧,不过一幅空白而已。”
“什么意思?”韩谕蹙眉。
“我走的那天晚上,她跟我说过,她不属于这里,除非你去找她。”上官煜点头回道,“再次见到她,她又是这句话,一直不断地重复,整个人都看不真切了,还坐在一侧呆呆地重复你的名字,也许她知道,一旦遁入那五十年的梦境,你便不再是她记忆里的片段了。”
“我与她说过,我根本就不会坐那个位置,我从没有想过要江山不要她,难道她就不知道最后是谁登基的吗?”韩谕不解地问道。
“她怎么知道你到底会不会坐那个位置?先皇的暗阁,敲一敲三弹出来的暗阁皆不一样,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以为先皇告诉你的是假的,其实,先皇想让你继位,两个暗阁都放了让位给你的诏书。”上官煜挑眉,口中一丝酒气忽然袭来,看样子,他在来的路上,没少沾染酒水。
“我说过我不会要那个位置,她怎么就不信呢。”韩谕闭上了眼睛,手握拳状,指节森森白发。
“你当着她的面只敲了一次,她当然以为你是想要那个位置的,所以才离你而去。可她不知道,先皇告诉你敲三下是三皇子,你便猜测那敲一下才是三皇子,谁又知道,先皇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想过让三皇子继位。”上官煜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官煜接着说道:“你不要那个位置,说有失大统,执意将皇位转给三皇子,当时风波闹得满城风云,她又怎么可能跑出来找你呢?”
“如今尘埃落定,她也回到画中,不再记得我了吧。”韩谕苦涩地看着手中的狭长包袱,那画卷厚沉的手感让他不断地摩挲着包裹画卷的细布,他慢慢起身,说道:“即使等上五十年,我也愿意再见她一面。”
“见她一面?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昆仑仙山呢?”上官煜不悦地站起身。
对啊,为什么不把她送回昆仑仙山呢,她既然来自那里,必定也是要回到那里的。倘若自己真的等她五十年,那她清醒之时,看到自己老态龙钟的模样,还能再记得自己吗?
“你带她回去吧。”上官煜摆摆手,转身便走出水波亭,似乎极其不想多待片刻。
“你还要离开京城吗?”韩谕问道。
“难道还留在京城看当今皇上那张冷脸吗?我为他出谋划策,我为他摆阵布局,却不想连个京城都待不下去,只得卷了铺盖出城游历山水。”上官煜戏谑一笑,也不知他这一笑,是笑他自己呢,还是笑现如今龙椅上的那个人呢。
“那我便不送了。”韩谕点点头。
“你当真不送了?”上官煜回头挑眉。
“不想走出这里,看见那些文人雅士把我这里当闲居雅阁就心烦。”韩谕摆摆手,紧紧抱住那个狭长包袱,掉脸就走。
“韩谕!”
上官煜忽然喊住了自己。
韩谕疑惑地回头,只见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已经揉得几乎要破碎的纸,而那纸上仿佛隐隐约约画着什么。
上官煜一把将那张纸塞进韩谕的手中,低声道:“她日日夜夜除了画你,就是画这个,也许她心中所想,真的与我们不一样,她不属于这里,但你可以去找她。”
说罢,上官煜转身不再多看韩谕一眼,一袭白袍轻摆花间,带起一阵清幽花香。
韩谕紧紧攥着那张纸,目送上官煜远去。待他那抹白色的身影完全融入了花海,韩谕转身朝着小屋大步而去。
小屋中,韩谕将那张纸片拿在手中反复摩挲着,这画面中只有两只灰白的兔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头贴头,眼睛微阖,似睡非睡。
兔子……
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兔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心中所想,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为什么一定要画出来,让人琢磨不透看不真切呢?
韩谕有些急迫地攥着画纸,那两只兔子似乎被反复抚摸,已经有些脱色,看来上官煜带着这张纸和那空白的画卷,真的是游遍了西楚国。
两只兔子安安静静地在画中,周围茵草弥弥,显得格外安逸。
韩谕将兔子画放在了一边,目光转向了那个被紧紧包裹住的狭长包袱。他犹豫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将那包袱拿来,一层层打开。
当他慢慢将画展开之时,那不出所料的一大片空白尽入眼前,好像从来就没有人在上面作画,也从来没有人出现在里面,更加没有人会从画里走出来了。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将她当成争□□利的工具,那该多好?他小时候看到她的画像,说要娶这个仙女姐姐,当画中女子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为了权利放弃了与她的耳鬓厮磨,等到他真正期望与她长相厮守时,她又看不真切他的心了。
得画得天下。
不过是一个传言。
得到天下的人,皆是没有一幅画能留在手中。
韩谕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拿过放置在一边的双兔图,仔细地端详着。
那只稍微小点的兔子完完全全闭着眼睛,就像画里的她,而那只稍微大点的兔子,两眼微阖,神似平日里的自己……
难道,她的暗示竟然是这样的?!
她没有走,而是一直在等他呢,一直在等他提笔,一直在等他去找她!
“畅风!畅风!”韩谕脸色苍白地一把扔下那张双兔图,踹开门,大声喊道。
“主子,什么事?”畅风忽然从一片山茶之后走出,小心问道。
“墨呢?砚呢?还有我的画笔!全给我找来!”韩谕急不可耐地大步走出小屋,差点踉跄摔在地上。他在整个园中四处翻倒,不停地喃喃道:“我的画具呢?画具呢?”
畅风见韩谕忽然急着要找画具,立刻跑到园中一个木柜里的最下层,拿出被尘封许久的画具,转身递给韩谕。
“画纸都潮了……”畅风小心道。
“不用画纸!”韩谕一把夺过画具,转身进了小屋,将自己锁在屋内,只留窗户纸透进来的一缕阳光。
阴暗的房中,墨香弥漫,整个小屋被浓浓的墨香充实着,那浓郁的墨香里,飘着一缕难以察觉的血腥味,那样的味道与墨香融合,竟然没有一丝违和感。
房中那人,很是虚弱地左手撑住桌子,右手提笔而画,那原本空白的画卷上,逐渐出现了一个精致的软榻,金缕线密密而缝的枕头斜放在软榻上。
一个身着黄衫的女子,笑靥如花,站在一棵盛开的桃树下,正抬首看着飘零的花瓣,欲伸手去接。
而那女子身边,则站了一个青蓝锦袍的儒雅公子,正手执一把竹箫,侧目微笑地看着那个黄衫女子。
画中天空碧蓝,草地茵茵,画境远处,还有一条幽静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整幅画,似乎被画了许久。作画之人落下最后一笔,终于踉跄后退,手中细毫“哐当”落地,而那人,也逐渐软软倒下。
墨香浓郁的小屋,只剩下了一幅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窗外阳光透过窗户纸,弱弱地照在那幅画上,画中的黄衫女子,似乎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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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然温暖地照在身上,整个人都暖暖的,没有一点不适感。
韩谕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平日里住的那处小屋内,但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却又着实记不得了。
窗户已然被撑开,阳光微微刺眼,韩谕有些不适应地避开阳光,起身下床。
韩谕恍惚地环顾四周,除了布局与往常有些不同,其余的陈设摆件皆是没有任何变化。韩谕低头苦思,怎么都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忽然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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