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死了。”祝之芸厌恶地看了一眼皇上死去的模样,那个六岁不到的孩童戚戚兮兮地拽着她和荆凉夏,让她们帮自己坐上那把椅子。
她以为这个孩子是先皇的爱子,却不想,他只是妃嫔所生,根本不受重视,如此被先皇忽略,她还有什么机会去接近先皇呢。
“你与那个女人几乎一样。”沉默了很久的画仙终于开口说话。
“哪个女人?”祝之芸饶有兴趣地回问道。
“被画的那个女人。”画仙镇定说道,“她的野心颇大,也是想要一个位置,只可惜,她没有性命垂死,于是我便让我的第九个徒弟画了她,生生结束了她的命。”
“我以为你忘了,却不想你还记得她,她爱的是你,对不对?可你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位置,她只不过想随你去昆仑仙山,却被你生生画进了画里。”祝之芸冷笑道,“不过所幸的是,昆仑仙山的那些老家伙知道了你干的这件事,把你逐出仙门,剔除仙骨。现如今,你这一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与我大呼小叫?”
荆凉夏闻言,本以为画仙会大怒,却不想画仙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垂下眼皮,不再看她。
“你回画中吧。”画仙沉声道。
祝之芸惊讶地抬起头来,似乎很不确定画仙刚才所说的话,竟然让她回到画中,那不就是说画仙不会要自己的命了?
“趁我没有改主意的时候,还不快从我眼前消失!”画仙大声道。
“多谢师尊。”祝之芸眼中一丝希望闪过,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画卷展开,往空中一抛,随即飞身而上,直挺挺迈入了画中。
荆凉夏还没来得及看真切,祝之芸的画就已经被画仙一把抓在手中,立刻卷成画卷,缩进他宽大的袖子里。
画仙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祝之芸的画卷被自己收在袖中,抬眼对荆凉夏说道:“她曾经跟着我走了许多的地方,但是昆仑仙山的仙人不能娶妻,她好胜心很强,想要的必须得到,她以为我喜欢我的师妹,居然跑到昆仑仙山喂我师妹饮下百花醉仙,最后浑身烧灼而死。我被迫将她封在画里,夺去她的性命,自己也被逐出昆仑仙山。”
荆凉夏听着画仙的忆叙,不知如何安抚他的情绪。画仙那张皱皱的面孔像被水浸破的纸一样,他顿了顿,回过神来,继续道:“韩谕去了好几次落音寺,每次都是跟我打探如何能让你的画卷不褪色。”
荆凉夏一听,心中一根弦紧紧绷起,她猛地回头看向韩谕,只见他已经将刚刚死去的老皇帝挪回了床榻上,而他则怔怔看着自己那幅放在桌上的卧榻图,一个劲地出神。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画仙打断荆凉夏的思绪,荆凉夏愣住,转向画仙。
“本来有一方法,就是让老皇帝自愿以血喂画,但是老皇帝根本撑不住长时间的作画。我给韩谕这幅修罗图,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一直藏在皇宫内,你肯定也猜到了吧?”画仙看向荆凉夏。
荆凉夏点点头。
画仙继续道:“我本想让他用修罗图将祝之芸收入,却不想他把画给了你,你倒也聪明,知道那幅不是自己的画。”
荆凉夏听完,犹豫了片刻,迟疑说:“师尊,我想问的问题是……”
荆凉夏刚刚开口,画仙已然打断她道:“韩谕与你的画师血脉相乘,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点点的血便能助你的画经久不衰。但是,你并不是画师所爱之人,所以,你并不能依靠他的一点点血就能活很久。”
“那如果很多呢?!”韩谕忽然抬首问道,两眼死死盯住荆凉夏。
“不管多久!她都只有一年时间!你别忘了!她是卧榻图!即使暂时死不去,她也根本醒不了!因为她一睡便是五十年!”
“五十年……”韩谕有些恍惚地看着手中的画,他仔细拂过画卷,欲言又止。
“我稍后就启程昆仑仙山了,卧榻图,你跟不跟我走?”画仙沉着声音问道。
荆凉夏闻言,立刻摇头道:“哪怕就是一年不到,我也会留下。”
画仙面目表情地看着荆凉夏,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结果他只是幽幽一笑:“我当初给你竹签,就是想让你知道,这竹签入骨的痛。画中仙用竹签取血补画,竟没想到玉屏儿居然告诉了太子,太子终于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心头血为玉屏儿捡回一条命。荆凉夏,你是卧榻图,仅此一年,又何必乱动感情,你又如何能再回到昆仑呢!”
太子是心甘情愿的?!
荆凉夏震惊了一下,玉屏儿回到画中的那天,她明明说的是自己是因为荆凉夏,才能得以让太子为她以血喂画啊。
“太子不笨,你以为他中了摄魂香就能受人操控,把玉屏儿的画当成你的吗?”画仙笑了笑。
“韩谕,你想好了,那便开门吧。”画仙没等荆凉夏回话,便侧头问向韩谕。
韩谕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画仙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你自己琢磨吧。”画仙背过身去,不再看韩谕。
荆凉夏正奇怪于他们这番对话时,只见韩谕忽然转身,飞身而上,手中一把匕首牢牢插入墙面龙榻左侧的那方墙,正好一丈三寸之处,他犹豫了片刻,抬手只敲了一次。
奇怪,老皇帝死的时候明明说敲三次才有圣旨啊。
荆凉夏刚想询问,那一丈三寸之处,忽然弹出一个暗盒,韩谕一把抓起里面那道明黄的诏书,推回暗盒,抽出匕首,回身而下。
韩谕手握那道诏书,径直走到了大殿门口。
画仙会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冲荆凉夏点了点头,抬手一挥,转身倏然消失在了殿中。顷刻间,荆凉夏忽然听到了殿外面嘈杂的声音。
看来祝之芸当真费了好大的功夫将这整个寝殿的声音都屏蔽住了。
韩谕一把拉开门,刺眼的阳光射入殿内,荆凉夏慌忙拿手遮住阳光,连连后退几步到阴暗之处。
只听一声清亮的老太监的声音响起:“朕六岁登基,现已五十年之久,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朕知大限之日将至,奈何膝下四子皆不如朕所愿,遂传位于晋王之子韩谕,改名景天寒,天寒仁孝,善辅导之,谨记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保邦卫国,朕余愿已。钦此!”
荆凉夏在暗处,听着那太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读出诏书上的内容,紧紧闭上了眼睛……
————
三年后
京城外有个世外小居,方圆半里地都栽满了山茶花,每到春天,粉白艳丽的山茶花便争相开放,得花一朵,珠钗皆逊。许多文人骚客将这里拟比成桃花源仙境,因为漫过那丛丛山茶,便能看到几棵粉倩娇雅的桃花树,尤其是桃花树下,摆放了一张漂亮的红木软榻,远远看去,似乎有仙人曾经在那里歇息过。
此处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日日夜夜打理着这个小居所,除了他,偶尔也会来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男人,看他的打扮,像是侍从,但看气质,又像是侠士。
这日,韩谕一个人将门口一盆长歪的山茶搬到了小屋门前,细心地用剪刀一点点修剪着枝桠,那山茶原本毫无美感,却在韩谕一双手之下,被修剪得大气秀美。
阳光温温暖暖地照在脸上,手上,身上,地面上。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地上,树影在风中被吹出形态各异的模样,让人看了很是悦目。
“主子,远道而来一个客人,是熟人,你可要见?”畅风看着韩谕一丝不苟地剪着手中那盆山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三年来,自从那个女子走了,他便再不怎么说话,每天只是“嗯”,“啊”两下,除了打理那些花草,便回到屋内闷头大睡,再不与人说话,连以前作画的习惯也不再有兴趣。
“他终于来了?”韩谕一听,怔了一下,他放下手中剪刀,目光飘向远处,看他的神情,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畅风疑惑道。
“我在半里外的水波亭等他,让他来见我。”韩谕拿过放在一边的布,擦了擦手,随手将布一丢,转身向小屋后方走去。
畅风闻言,点点头。
待来到水波亭,韩谕怔了一下,他淡淡开口道:“三年不见,你的脚程倒是快了许多,看来你当真花了三年的时间去游历山河,体探民意了吗?”
来人一袭白袍,玉冠束发,从后看,整个人都很是精神。
“三年来,我带着她看了整个西楚国,从南郊平野到西北荒漠,从万人空巷到人迹罕至,各色各样的民风,真让人目不暇接。”上官煜转过身来,嘴角勾笑,淡淡道。
“她那日在皇上的寝殿中,不告而别,可有想过我的感受吗?”韩谕在示意上官煜坐下,上官煜点头,将手中一个狭长包袱放下,坐在了石桌边。
韩谕死死盯着那个狭长包袱,欲言又止。
“你急什么?还怕我跟你抢不成?”上官煜倒了一杯茶,刚送入嘴中,却一口喷了出来,他惨惨地大声问道:“你这茶摆了得有三四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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