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汤圆将她脸颊撑得鼓鼓,她嚼了两下艰难咽下,“水草和小虾。”
杨复动作微顿,“水草?”
“……”
淼淼自知说错话,埋头悔得肠子都青了,正思量着该如何挽救,却听杨复喟叹一声,“多吃些。”
她抬头,却看不清杨复眼里的情绪。
殊不知杨复误以为她家境贫寒,大过年的都没一顿好吃食,对她分外怜惜。
淼淼不明其意地哦一声,听话地吃了不少。她食相不算文雅,同那些个细嚼慢咽、拘谨矜持的大家闺秀不同,然而却不显粗俗,意外地舒服。看她吃饭便觉无比满足,好似天底下珍馐佳酿都在眼前,再无奢求。
因着她在,杨复比往常吃得多些,事后袁管事进来收拾时,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
杨复对戏曲兴致不高,听了两曲儿便起身回屋,袁管事还当他不满意,草草打发了戏班子回去,惕惕然上前关怀。孰知他只是倦了,意欲躺在榻上休息半个时辰,并吩咐管事:“晚上要守岁,记得唤醒本王。”
袁管事连连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让一干人等不得进去打扰。
淼淼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连带着精神头儿也活络不少。方才同她一起伺候的那个丫鬟,看她的眼神可谓崇敬羡慕,连带着跟她说话都客气几分。
听岑韵说晚上要守岁,她颇为新鲜,精力充沛地跺跺脚,“真的会放烟火吗?”
岑韵微微一笑,“会的,每年都会。”
淼淼雀跃地欢呼一声:“我也要守岁!”
往常她都是躲在水中,从水面看外界,有如镜花水月。常常听得砰砰响声,天空炸开灿烂火光,朦胧似梦,瞧不真切。如今她能真真切切地站在地面上,同他一起看烟火,是梦寐以求的时刻。
夜深渐深,虽已立春,但夜里依然寒意透骨。有许多丫鬟受不住冻,早早地便回屋休息了,人群渐次稀疏四散,及至子时,院外只剩下守夜的丫鬟和另外几人。岑韵端来烫面炸糕,一人一个递到跟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还有好一阵等呢。”
到了淼淼跟前,她蔫蔫地摇摇头,“谢谢岑韵姐姐,我现在不饿。”
她方才吃得多了,积在腹中不能消化,再加上夜里天寒,头昏脑涨,不舒服得紧。岑韵见她模样难受,劝她回屋休息,她却固执地坚持,“我要等。”
她一定要等杨复出来,同他一起看烟火,同他一道迎来下一年。如此难得的机会,错过就太可惜了。
岑韵道她缺心眼儿,借了件披风给她披上,“若是累了就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待时候到了我叫你。”
淼淼感激地笑道:“好。”
廊下石阶冰凉,淼淼却毫无怨言,小脑袋倚靠这廊柱,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杨复出来时,第一眼便看到小小一团缩在门外,头微垂,大约睡了过去。他缓步上前,只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缩进披风中,脸蛋通红,喘息短促。
杨复攒眉,俯身探上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厉害。
他正欲命人传唤郎中,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袖缘。淼淼原本就不敢睡熟,被他的动作惊醒,下意识便要留住他。
因为发热,双眸水润澄亮,殷殷切切地将他看着,毫不掩饰其中倾慕。这双大眼睛里流泻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淹没,杨复怔忡,“淼淼。”
头顶穹隆蓦地炸开一声巨响,火花四射,绚烂多彩。接二连三的烟火在半空绽放,映照在两人身上,光华流转,静谧无声。
淼淼揉了揉眼睛,努力朝他扬起笑靥,“王爷,新春愉快。”
言讫,缓缓阖上双目,软身向后倒去。杨复眸中微动,伸手捞住她单薄身子,带往怀中。
?
☆、第七日
? 旭日初升,朝霞冉映,明亮的光线挤入眼缝,淼淼下意识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缓缓掀开眼睑。身上绵软无力,头脑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分不清身处何处。
这不是她寻常睡的下人房,室内熏香袅袅,地龙烧得温暖,连被褥都是一阵桂花香味。透过层层锦绣帷帐,依稀能看见外头有个人影进出,她艰涩地坐起身,奈何力不从心,折腾出很大动静。外头的人听见声响,踱步到跟前将她扶起,“淼淼,你好些了吗?”
抬头见是岑韵姐姐,淼淼心头失落流淌而过。为何不是他,昨晚她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他身上清香好闻的气息,为何一觉醒来就没有了?
她不说话,岑韵还当她身子不适,往她身后垫了一块大迎枕,将桌几上才煎好的药汁递给她,“这里是侧室,昨晚你忽然昏倒,王爷便将此处让给你居住。郎中已经来看过了,是受风寒所致,只要你乖乖吃药,不出两三日便能好。”
话语中不由自主带上哄小孩的口气,盖因淼淼如今模样,无精打采,蔫蔫的像极了病痛的幼童。她原本就瘦弱,经此一病脸颊更显娇小,几乎没有巴掌大,唯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纤长睫羽如花似蝶,振翅翩跹。
淼淼接过黑乎乎的一碗药,尚未入口便觉腥苦难闻,待她试探性地抿一小口,五官登时皱巴成一团,呸呸两声不住咋舌。“这是什么?难喝死了。”
岑韵可气又可笑地给她擦拭嘴角,“不然怎么叫良药苦口!”
可惜无论再怎么说,淼淼打定主意不愿再喝一口。喝药简直是对自己的折磨,她的意识里没有喝药这一说,更不清楚为何喝药才能病愈,是以对岑韵的话并不走心。她怠惰地蜷缩成一团,裹上一层厚厚锦被,有如老僧坐定。
可把岑韵气坏了,怎奈她是病人,打不得骂不得。更何况她恁有本事,能让四王为她上心。
正想着,便听身后传来翡翠珠帘撞击声,清脆叮铃。杨复缓步入室内,衣冠端正,丰神雅淡,一眼便觑见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山丘。他微拧眉,缓声询问状况,“怎么回事?”
岑韵低头,无可奈何地告知:“回王爷,淼淼嫌苦,不愿意吃药。”
女儿家一般都怕苦,但任性到她这份儿上的,恐怕还真没几个。杨复看向床榻,“淼淼。”
早在岑韵唤第一声的时候,淼淼便察觉到他来了。但想到昨晚倒在他怀里,不知是余热未褪或是其他,脸颊便止不住烧红,心头撞鹿。
安静片刻,淼淼打开被褥一角,露出一双黝黑清亮的眸子,“王爷,我觉着自己好多了……”
随着杨复的到来,席卷着冬日清冽寒意,他站在床头两步远,淡声应道:“还是要喝药。”
他清晨起来先去了云晋斋一趟,看了会儿书才回来,想起淼淼昨夜烧得厉害,便特来看望一趟。哪知竟看到这副光景,小丫鬟稚气得很,从被褥底下露出毛茸茸的脑袋,仿佛破壳而出的雏鸟。闻言她犹豫片刻,乖乖地端过药碗,抿唇一口气喝得干净。分明苦得要命,还朝他咧嘴一笑,“我听王爷的。”
岑韵送来蜜饯海棠,淼淼一口气吃了三个,这才觉得口中苦涩淡去了些。
淼淼盘膝坐于床榻,怀里抱着一碟蜜饯,笑眯眯的模样总算恢复几许活力。杨复眉宇舒展,她昨晚真个将人吓一跳,浑身滚烫得厉害,抱在怀中犹如一个火球,大抵是烧糊涂了,口中一直喃喃不休。来来去去不过那几句话,“我不睡”和“新春愉快”。
好在今早醒来有所好转,杨复吩咐,“今日便不必你伺候了,休息一日,病养好了再来。”
淼淼下意识摇头,忽而灵光一闪,慧黠乖觉:“我身上酸软得厉害,没办法走路,王爷,我能在这里多躺一天吗?”
杨复凝睇她,如何猜不出她的小心思,只不戳破罢了,“可以。”
音落淼淼似是得了天大的恩赐,喜不自禁,眉欢眼笑。
*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淼淼深以为然。她以前没法对杨复下手,就是因为两人距离太远,目下只隔着一个正室,他在另一边的动静,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惜淼淼打错了算盘,杨复几乎整个白天都在云晋斋度过,而她则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残留的半点光辉在远处挣扎跃动,少顷消失在云海之间,天地间陷入黑暗混沌,廊下燃起烛灯,昏昧朦胧。
淼淼只觉得身子利索多了,弯身熟练地穿好鞋袜,打帘走到外头。
杨复尚未回瀚玉轩,院内婢仆正在准备晚膳,见她出来纷纷侧目。不怪他们好奇,盖因王爷待她委实特殊了些,怎能让一个丫鬟睡在侧室呢?非但如此,还为她请郎中诊治,昨日还与她同席用膳,不得不让人歆羡好奇。
淼淼露出羞赧笑意,环顾一周轻声问道:“王爷还没回来吗?”
语毕但闻一声嗤笑,从一个穿桃红短袄的丫鬟口中发出,她模样端正,但面相刻薄,“王爷回不回来,同你有何干系?岂是你能管的吗?王爷不过可怜你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
淼淼眉尖蹙起,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满口带刺。
她抿唇反驳,“既然这样,那我管不管同你又有何干系?”
那丫鬟登时被噎得口不能语,扭头恼恨地瞪她一眼,还想再开口,杨复已然回屋。室内陡然安静,端菜的丫鬟一一退去,唯有房屋中央立着的小丫鬟惹人注目。她只穿着月白短衫,碧蓝裙子下是一双小巧绣鞋,略显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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