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每隔几日便要到湖心亭看景,风雨无阻。淼淼见状,忍不住搁下手边活计,眼睛追随他的背影而去。直到人走得远了,她急哄哄地对岑韵道:“岑韵姐姐我肚子疼,先出去一趟……”
岑韵体贴地摆摆手,“去吧,早些回来。”
不待她话说完,淼淼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廊下空无一人,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终于在不远处看见杨复身影。她下意识躲在树后,喘气不迭,一双黑亮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的举动。
杨复穿过九曲桥,停在湖心亭中,他身后立着乐山乐水,二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情知他现在心情不好,淼淼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藏匿在一棵挂满冰霜的柳树后。她失落地垂下眼睑,这时候若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可惜有这种资格的,应当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地位卑微的丫鬟。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万物回复勃勃生机,在春日暖光照射下抽出嫩绿芽叶,舒展着曼妙身姿,旺盛地生长。湖心亭上水天一色,粼粼微光在湖面漾开,端是碧空如洗,澄江如练。
淼淼与杨复隔着半个后院的距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各有心思,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直到凉风袭来,乐山上前劝慰了两句,杨复才从亭中走出。淼淼远远地躲在湖边一处假山后,看着三人从身前走过,才轻轻地松一口气。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
这声音……讥诮中怀有不屑,是卫泠惯有的口吻。
淼淼惊诧地回头,果见卫泠立在她两步开外,抱臂懒洋洋地盯着她。不过短短七八日,便好似多年未见,淼淼欢喜地蹦到他跟前,围在他身旁打转,“卫泠你去哪儿了,我前几日来湖边找你,叫了你好多声都没回应,你是不是抛弃我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卫泠抬手按住她的脑袋,制止她不停的乱动,“我出去了一趟,并不知道你来找我。怎么,遇到困难了?”
淼淼连连颔首,至今心有余悸,“我上回身上长出鳞片来,差点就被人看见了……”
卫泠拧眉,“不是告诫过你,别在人前碰水?”
“我不知道嘛。”她委屈地瘪瘪嘴,“不过好在虚惊一场,第二天它便自己消下去了。”
她说得轻巧,若真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卫泠狠拧了两下她的脸颊,以示惩戒:“日后凡事谨慎,我总不能时刻帮你。”
淼淼答应得很痛快,盖因卫泠的回来让她愉悦不少,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再也不回来了。这下好了,卫泠没有抛弃她,没有因为她的任性生气。
两人难得见面,淼淼有许多话要说,此处隐蔽,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淼淼紧紧揪着他的衣袂,仰头兴致盎然,“原来人类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情,我还守岁了,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卫泠任由她拽着,静静听她絮叨,毫无预兆地问:“你同他如何,见着面了吗?”
岂止见着面,她每天都跟前跟后地伺候,淼淼怏怏不乐地嗯一嗯,将这几日同杨复相处老老实实地交代。她甚至连杨复的拒绝都没有保留地说了,她对卫泠向来如此,无条件地信任,他想知道什么,她都告诉他。
听罢卫泠不留情面地嗤笑出声,盯着她瘦小的脸蛋,“就你这副丑模样,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淼淼被打击得不轻,虽然不是自己的脸,但好歹自己在用着,他怎能说得这么刻薄呢?
“那你说……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他喜欢?卫泠,我想让他喜欢我。”淼淼宛如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哽咽恳求。
卫泠缄默多时,才平静地问:“起初你说只想跟他说几句话,目下求的越来越多……六水,你可有想过以后?”
九十日之后,她离开别院,做回无忧无虑的锦鲤。
那杨复呢?
淼淼眼里噙着泪水,她无助地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卫泠,我想自私一回……就这一回……”
一颗泪珠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滑落下颔,卫泠伸手接住,掌心里躺着一颗色泽莹润的珍珠。
他敛眸道:“我帮不了你多少,泰半是要靠你自己。”
他顿了顿,残忍地揭示:“先将你这张脸打理好,身子养得圆润一些。否则像个干瘦的小丫头,任谁看了都提不起兴致。”
?
☆、第九日
? 卫泠给了她一瓶珍珠白玉膏,教她早晚一次涂抹脸上,能使肌肤光滑,不出几日变得靡颜腻理。小丫鬟身上皮肤虽好,但脸部因常年冻晒所致,干燥瘦黄,用卫泠的话说,便是一看便倒胃口。
淼淼不屑地撅嘴,这张脸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好歹称得上清丽秀气,哪有他说的糟糕。
从瀚玉轩回到下人房,她一直紧握着卫泠给的瓷瓶,心头百感交集。岑韵并没有多问她去了何处,今夜不轮她当值,是以能早些回来。期间淼淼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攻略杨复,卫泠虽跟她说了一些,但具体如何实施,还是需要谨思慎行的。
起初卫泠说的轻巧:“你在他眼前多出现几次,适当时候使些小手段,他自会对你上心的。”
淼淼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嗫喏两声,“可我不会使手段……”
这确实高估了她,她头脑简单,堪称一根筋,不是一朝一夕能变聪明的。卫泠冷眼睨她,末了俯身在她耳畔,低声指点了两句。男人最了解男人,杨复此人城府深沉,难以揣摩。早在淼淼一颗心系在他身上时,卫泠便彻查过他的情况,是以对他不算陌生。于杨复来说,淼淼身上单纯善良的品质,最为珍贵。
可惜卫泠不打算说得太多,他有自己的私心,成与不成,端看两人造化。
淼淼将卫泠的话牢记在心,虽有些似懂非懂,但大致知晓该如何做。她一壁思量对策,一壁烧热水洗脸,经过上回鳞片一事,她已经好些天没敢碰水。今日将烦恼同卫泠说了,卫泠让她不必担心,起初生鳞片只是身体不能适应,目下过了几天已然无碍,只消不全身沾水,便不会露出破绽。
先探出一手小心翼翼地拭了拭,静候片刻,手上果真安然无事。淼淼这才放心,认认真真地擦洗脸颊脖颈,坐在铜镜前倒出少许白玉膏,化开均匀地涂抹双颊,以巾栉热敷,耐心等待一刻钟。
大抵浸过水的缘故,一双潋滟眸子秋水盈盈,小脸被热水蒸腾出薄薄红晕,乍一看是细嫩一些。淼淼不禁感慨,卫泠这药膏着实见效,她当宝贝似地放在床头,心满意足地拱进被窝里。
躺了一会儿想起一事,重新披上嫣红短袄走出房内,熟门熟路地摸到别院厨房门口。
日头西斜,行将垂落,王爷不久前刚用过膳,厨房里的师父正收拾残局。他抬头见人来,蔼善地笑了笑,“这不是淼淼吗?”
淼淼连忙颔首,觍颜笑问:“我今晚没有吃饱……厨房里有剩下的食物吗?”
得知她的来意,徐师父痛快一笑,“平常就见你吃得少,小小年纪瘦得不像话,今日总算想开了!”一壁说一壁从蒸笼里拿出一屉小笼包,“这是晚膳没吃完的包子,你先拿去垫垫饥。”
淼淼捧着蟹粉小笼包到一旁坐下,夹起一个咬了口,鲜香汁水流溢口中。旁人吃起来唇齿留香,淼淼却觉得味道奇怪,她勉强吃完一整屉,小肚子撑得站不起来,“我,我吃饱了……”
徐师父给她端来一杯酽茶清肠,小丫头同她女儿一般大小,不知不觉便对她多了几分疼爱。淼淼笑着谢过,低头慢慢地抿入口中,直到一杯茶喝完,她才算有所缓和。
感激地对徐师父连连道谢,淼淼心满意足地离开厨房,慢悠悠地踱步回下人房。
若真如卫泠所说,杨复是因为她看着太小,才不会对她产生旖旎念头,那她可以将自己养得圆润一些,让他再不能拿他当小丫头看。
思及此,淼淼斗志昂扬,甚至连步子都坚定许多。
*
前方不远便是下人房,她和岑韵的屋子在西侧第三间房,左边是墙根。淼淼正欲推门入,忽地从墙角蹿出一只灰白小猫,朝她发出尖细的喵呜声。淼淼顿时浑身一僵,忘了躲进房间,后退两步动也不敢动,同它默默地对视。
古往今来,猫跟鱼是天生宿敌,饶是变成了人也不例外。淼淼小手在袖筒中紧握成拳,身子止不住地轻颤,对这只忽然出现的灰猫分外警惕。
它身上脏兮兮的,瞳仁在夜光中闪着幽幽绿光,骇人得紧。分明一副狼狈模样,偏偏姿态高傲得紧,它盯了淼淼片刻,转头不以为意地跑走了。淼淼惊惧得手脚虚软,失魂落魄地进入房中,身子一软倒在绣墩上,许久未能回神。
她没等岑韵回来便早早入睡了,身体蜷缩成一团,连在梦里都满是防备。
*
瀚玉轩被月色笼罩,岑寂安宁,一道黑影掠过正室门前,在外头徘徊许久,终于瞅准空隙钻了进去。丫鬟只觉得脚边蹿过一物,回眸看去,只见一直灰猫正往内室而去!
她惊诧不已,连忙踅身回屋,试图将其逮出去。不知哪儿来的野猫,若是惊扰了王爷,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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