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国王不作声,似乎还有所犹豫,唐僧立刻用高言为其定心,“尊王本大德,受戒更滋养出无比的胸怀,王者的宽仁与气度定能让众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佛法的慈悲为怀。”
玄奘为解脱受刑之人而随心任用的“风俗”二字歪打正着切中了要害,帽子话又套住了人,使得本就对其身边的蒙面弟子心存忌惮的飒秣建国王不便硬来,再则受戒余温犹存,势必影响行为举止,他当然地做了个顺水人情。
“想不到玄奘法师竟是如此的宽宏大量,对弟子所受之辱丝毫不计较。”
飒秣建国王站起身来对着刑场扬声道:“那好,既然是玄奘法师亲自求情,那本王今日就饶了你们,留下你们吃饭的手……不过,最低限度的惩罚依然不可免除。”
他顿了顿,再次道:“鞭刑二十,以作警示。”
鞭刑二十虽然也不轻,但皮肉之苦毕竟远胜于断手残疾,刑场周围那是一片欢呼。
飒秣建国王自己也展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么做既保全了他管束天下的威严,又让人们看到亵渎佛教和僧人的下场,恩威并施,一举两得。
百姓们心下感慨万千,在国王处理两名主犯的过程中,这位远道而来的东方邪僧没有一味冷眼旁观,他想的不是如何惩戒肇事者,如何安抚两名弟子,而是将大事化小,解除迅速积淀的恩怨,这让原本在飒秣建国受到歧视和排挤的佛教抬起头来大放光彩、重新树立在民众中的形象。
许多目光大胆地停留在了孟赢溪的身上,不再闪躲,令人畏惧的蒙面僧人突然间变得不那么震慑了,相反还有了一种莫名的,融洽的神秘感。
次日,唐僧率弟子们离开了这个与佛法水火不容的奇异国度。
从这以后,飒秣建国举国肃然,除开唐僧一行的影响,国王受戒之事也劲传,谁都不敢再用放火驱赶这种形式来对待僧人。
飒秣建国王为了应承自己的受戒,竟然真的尝试着向佛,并开始剃度僧人让他们居住在那两座寺庙里。
上行下仿,于是香火的芬芳逐步蔓延,整个飒秣建国延续多年的风俗因为这次事件而发生改变,佛教不再被视为邪魔外道,开始受到尊重,从此在此处站稳脚跟。
孟赢溪于路上笑夸唐僧:“师父,想不到出家人也会奉承人啊!你把这飒秣建国的国王弄得都不好意思去剁人家手了,真是高明!呵呵……”
“哦,原来是师父给国王戴了高帽子,难怪他犹犹豫豫地减了刑罚。”众师弟随笑。
“唉……倘若诳言可行善,又何必拘泥持戒。”唐僧正色道:“把握机会与是否发自本心并不矛盾,损己利人与刻意作秀都不可取,利人利己才是为善的最高境界。”
孟赢溪乐道:“嗯,师父,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和尚,懂得随机应变,而不是死磕在戒律上,日后必成大果,载入史册不说,还扬名千年,人人皆晓。”
“什么?!悟空言过其实了,我万万承受不起。”
她的此言一出,唐僧略显异样,其他师弟们也不免暗下唏嘘。
离开飒秣建国后,经过了若干小国,玄奘一行来到了沟通中亚与南亚的一个著名要塞——铁门。
这里的铁门并非位于天山脚下扼守南北疆咽喉的库尔勒铁门关,而是西突厥控制下的一处要塞。
穿过陡峭险峻的铁门要塞,前方有一个名叫“活国”的小国(今阿富汗昆都士),更为碰巧的是,活国的国王正是叶护可汗的长子旦度设。(注释:旦度是本名,设是官职,相当于被可汗委派到某地充当的最高军政长官。)
旦度不但是活国的国王、叶护可汗的长子,还是高昌王麹文泰的妹夫。
在这个时代,部族间相互结亲是巩固盟友关系避免战争的重要外交手段,旦度的婚姻很明显带有这种性质,所以叶护可汗才会在看到麹文泰的信后对玄奘如此礼遇;而站在麹文泰的角度,讨好一下妹妹的公公也无伤大雅。
然而事不凑巧,就在玄奘到来之前,旦度的妻子,也就是麹文泰的妹妹贺敦公主刚刚去世,旦度也有病在身。当玄奘把麹文泰的信交给他的时候,旦度悲从中来,痛哭不止,可见政治婚姻也未必都是千篇一律地不幸福。
哭完妻子之后,旦度躺在病床上对玄奘道:“看到玄奘法师您就觉得眼前一亮,精神好了很多,请您在我这儿稍做休息。等我的身体好一些了,就亲自送您前往婆罗门国。”
旦度不但是活国国王,还是叶护可汗的儿子,有这双重身份在,而且是亲自护送,对玄奘前往印度无疑大为有利,于是玄奘就决定在活国停下来稍加休整。
不久,从婆罗门国来了一位梵僧,不知是否为巧合,他为旦度念了几次咒语后,旦度的身体居然慢慢好了起来。
不过世事难料,这位刚刚康复的国王没有立刻兑现承诺送玄奘前往婆罗门国,而是忙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立刻娶了一位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漂亮女子续弦。
国王娶妻续弦原本无伤大雅,问题是,旦度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女子。
婚后不久,新王后便串通他的大儿子特勒把旦度给毒死了。这个大儿子不是麹文泰的妹妹贺敦公主所生,而是旦度第一任亡妻的孩子,年纪应该跟新王后差不多。
事发突然,噩耗既令人震惊又令人匪夷所思,孟赢溪以女性天生的敏感分析道:
“师父,我看这悲剧里面蕴藏着一场阴谋,这场阴谋的原委便不难推断,这其中不外乎有两种原因:一,旦度的大儿子特勒跟新王后原本就有感情,结果被旦度抢先,不得已出此下策。”
悟真插言:“大师兄,你恐怕想多了,事实应该没这么龌蹉吧!”
“真师弟,你也是在宫中呆过的人,怎么会如此单纯?”
单刀直入的点醒叫悟真哑了口,孟赢溪责罢继续道:“其二,旦度与贺敦公主感情极好,爱屋及乌非常疼爱贺敦公主所生的幼子。长君爱幼子,老太子受气的例子不只在中原才有,国王可能流露过要把王位传给幼子的想法,所以逼得大儿子只能抢先动手。”
“一家人自相残杀该是多大的罪孽啊!”唐僧凝眉冷道:“悟空所言或许有些道理,我等小心处事静观其变。”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逆血唐朝——《西域记》45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旦度的大儿子便下毒害死了其父旦度。
杀父篡位后,旦度的大儿子特勒立刻不作声色,很低调地娶了新王后为妻,此事直接印证了孟赢溪的猜测。
悟智叹道:“大师兄一语中的,着实厉害。此事要怪就怪红颜祸水,幸亏我们中间没有绝色女子,否则指不定这深厚的师徒情谊与兄弟情谊统统都要闹得四分五裂,连血脉相连的父子间都如此,更不用提萍水相逢的缘分。妲”
“就是就是!”附和之声鹊起窀。
这话叫唐僧与孟赢溪跟吞了苍蝇似得对望了一眼,两人均很是无奈。
孟赢溪不想把话题拽道自己的身上,于是她忿忿道:“不愧是异域国度,娶父兄之妻为妻竟然也是一种风俗,好生怪异!”
宫中的变故令人不寒而栗,心情顿时阴沉,唐僧黑脸不语,师弟们听了纷纷摇头叹息。
新国王忙着摆平国内各种势力,整个国家处于一片混乱之中,那先王答应过的送玄奘南下的事情自然给耽搁了。
玄奘当然不能参与到活国的宫廷变乱中去,国王换了,路还是要走,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临走之前他还是硬着头皮去找新任国王请求帮助。
唐僧不会轻易求人,总是在依靠自己,或是自己人的力量去解决问题、排除困难,眼下去拜见现任新国王,乃是沿途过关所需的关文还没来得及或签,再加上没有可更换的马匹,不得不如此做。
特勒这位新任的国王没有为难玄奘,不但尽可能的提供帮助,而且还建议他在去婆罗门国前先去附近的国家走走看看,也许会对取经之旅有所帮助。
就在这时,依附于活国的缚喝国派了几十个僧人前来凭吊旦度,同时庆祝新王登基。葬礼结束后,玄奘便趁机与他们一起离开活国。
途中,唐僧一行与有它事的缚喝国僧人们分别,改道向南。此后没有向导,没有补给,师徒六人不为重重困难而气馁,不为茫然无助而倦怠,进入了吐火罗地域(现在的阿富汗境内)。
进入吐火罗境内后,玄奘经过了信奉小乘佛教,堪称小王舍城,圣迹极多的缚喝国,并亲见了长约一寸,宽八-九分,黄白色的佛牙。稍后,师徒六人行过揭职国,再次来到一座大雪山脚下,这座大雪山就是著名的兴都库什山。
兴都库什山顶部终年被积雪覆盖,佛教在当地盛行,人们在山壁上陆续开凿了6000多个大小土窟,这些土窟成为来往旅客和朝拜者的临时住所。
“好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洞窟。师父,这里有这么多现成的上好住处,我们今日就歇息于此吧。”
“甚好甚好,为师正有此意。”唐僧明白这些洞窟的来由,他笑道,“终于来到了崇敬佛教的地方!看来……我们离婆罗门国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