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很害怕,可她再害怕,也没有谁来救她。
她注定要成为替罪的羔羊,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是连伪装都不屑的过场。
荣泽云君的长子季九血誓她擅闯天阁,歆芙公主同紫微星君并上十几位天臣上奏天帝,身为一等天将的建夜大人,当场干净利落地亲手碎尽了她的骨头。
在羌芜树林里同她鱼水相欢许下海誓山盟,一度让她心心念念神魂颠倒的凌泽上神,直到她在天狱里听闻他要与景瑶天女成婚,直到她在堕天台上被打下十八层炼狱....
也再没有出现过。
十八层炼狱里度日如年,被抽骨断魂痛极非常的了了,起初以为自己活不过三日。
可她后来,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刀剑火石的炼狱内待了多久。
每日炼狱红火都从她的脚开始烧起,起先掉的是皮,后来火势加大便开始炙烤骨头,当她以为这已是毁天灭地的无上苦痛时,又有了周而复始的百鬼噬魄。
她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哪里来的天地灵脉,否则一早便会死在炼狱的第一日,但她那时只希望立即魂飞魄散,对身上百折不挠的天地灵脉,几乎要全然恨进了骨子里。
从十八层炼狱里出来那日,仙气在她脚下蓬勃丛生到仿佛永无止境,那些凝结在身上死守了三百年的暗红皮痂和脓包流疮,终于一点点脱落而下。
骨头和魂魄都被地狱之火重炼了无数遍,她那时跪在河边,不敢相信自己的脸竟然这样彻底地完全改变。
原来脱胎换骨,需要整整三百年。
三十六重天渡仙的灵鹤伴着七彩祥云将她带回了上界,三百年前判她永堕深渊的天后面容含笑亲赐她整个广烟神殿,来来往往争相道贺的仙家接连盛赞她艳绝的娇颜。
原来从深恶痛绝到众星拱月,也需要三百年。
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从前是谁。
这里是三十六重天,永远高高在上的三十六重天,普遍看不起所有凡人的三十六重天,这里天宫帝阙千官雁行,这里杏云烟雨四季如茵。
朝日银河,月明星灿。
苍穹仙霞永远凌驾九霄的天界,漫天神佛诸子百仙,青娥舞袖广带拂尘......
怎么会有谁能认出她。
这根本不可能。
三百年前的了了早已消失,她是自有仙缘天生天长的珞姻上仙,渡仙白鹤在灵韵非常的苍翠深山里发现了她,上位空置几千年的广烟神殿终于等来了主神。
三百年了,南天门的通云树增了三百圈的年轮,七夕桥上的牛郎织女相会了三百次,鲲鹏展翅斗转星移,苍穹合幕楚天辽阔,无论什么事,都已经得到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可是醉花阴下掩一段春深,也难谴流年。
☆、第4章 羌管夜凉
天界荣泽云海。
珞姻上仙脚底驰行的浓郁云团渐渐散开以后,她身后的芍药和牡丹小跑着跟了上来,几乎快要挨到她后背的牡丹在停下来时,还很小声地分外欣然道:“上仙,我比芍药快。”
随后红裙摇曳生姿的牡丹美人又十分傲娇地加了一句道:“上仙上仙,快说快说你有没有更喜欢我?”
牡丹香浅,雾薄云浓。
按理说珞姻这时候,应该一脸下流胚的坏样,狂狷邪魅地搂过牡丹的小蛮腰,再接着于眼中闪过一丝沉迷一丝宠溺一丝心心相印,语声三分霸道三分情重四分夫复何求地道一声,呵呵你这个磨人的小调皮。
可惜珞姻上仙,此刻并没有什么逗妞玩的心思。
景步障,玉栏杆,烟雨楼侧瑶光伴。
清风云气过往缭绕,景瑶天女站在她多年如一日富丽华奢的瑶光阁前,素袖绿纱裙,丝绸白帕绕柔荑,粉黛眉梢,双目含笑。
她身边服侍在侧的仙娥款款舒袖,纤纤素手端持着柳纹玉盘,内里装着的精致糕点,还蒸腾着温热白气的香甜余韵。
长裙及地缓步走过来的景瑶天女,丝绸白帕轻掩唇角的浅笑,满含百多柔意佳情的眸光动人,看着面前的艳绝美人道:“珞姻上仙生得真好。”
珞姻听了景瑶天女的话以后,手中团扇微倾,莞尔一笑回答:“我知道。”
珞姻上仙尚且还在炼狱的时候,曾以为此生如果可以再见到景瑶天女,那她第一要做的事,就是和景瑶同归于尽,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而当这一刻终于来临,她却平静到异乎寻常。
侍婢端着盘子走了过来,景瑶天女笑着开口说道:“珞姻上仙真是有趣。我不知道拿什么来招待你,自己忙活了半天,却也只做出来这一盘糕点。”
在这三十六重天,众仙尽道荣泽云海的天女景瑶温和善良,体贴端庄。
好名声从来不是无缘无故传出来的,看当下的景瑶天女不过是初见一位新晋上仙,便花了半天的功夫亲自下厨,还特地站到门口来迎接。
这样亲善温婉,处处为旁人着想,行事无差大方得体,全然同三百年前一样。
那时的景瑶天女在荣泽云海的边缘小院里紧紧握着了了的手,明亮的双目中满是对幼妹的疼宠,她声音颤抖语调却是至极温柔地说:“妹妹,我只有你一个妹妹,难道还会忍心害你吗?”
在十八层炼狱里的了了,常常会想起那个情景和那句话,她在每日鬼火的炙烤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句......难道还会忍心害你?
当然不忍心害你,却忍心将你断骨剥皮。
真正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人,首要的第一步就是获取信任。
那盘由景瑶天女亲手做成的甜腻糕点,三百年前的了了已经吃的够多。
而今的珞姻上仙还未开口,牡丹便挡在她面前,对着景瑶笑了一声道:“天女有所不知,我们上仙身负草木本源的天地灵脉,只吃万年灵树的晨间花果,喝千岁醴泉的甘冽泉水。”
才欢喜地吃过酸辣猪肝饭的珞姻上仙,听完牡丹的这些话,内心很痛惜地觉得自己对不起身上的天地灵脉。
景瑶娴姿优雅地掩唇而笑道:“那便是我识闻寡薄了,还望上仙莫要见笑才好。”
言罢她和她的婢女随后起步向瑶光阁内走去,走到一半时,景瑶转过来看着珞姻,娇颜惹人怜语调柔和道:“珞姻上仙,不和我进来吗?”
红罗锦帐,素兰熏香。
瑶光阁正堂内,还没踏进门槛的珞姻听到走在前面的景瑶天女发出悦耳非常的娇笑声道:“夫君,不是说好了过一会再来的吗?”
顺着这声柔肠既许芳情无限的夫君,珞姻上仙抬头之后,便看到了和广烟神殿的松澜与柏宁一同站在最中央的凌泽上神。
松澜和柏宁作为天界松树柏树的万年精魂所化成的草木之神,身姿自是不可厚非的俊秀挺拔,但同与他们站在一起的凌泽上神比起来,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显得逊色了些。
珞姻记得自己迷恋凌泽上神的时候,甚至觉得他小拇指上的那颗黑痣,都生得极好极美丽。
她也记得羌芜树林里翻云覆雨的那夜,凌泽上神抚着她的脸说,一定要娶她,要永远疼爱她。
这世间无论什么事,只要加了一定或永远二字,就很有可能成为伴着如梭岁月消散成空的幻影,到头来,甚至算不得是一场镜花水月。
深蓝色的长衣愈发衬得凌泽上神身形俊挺,他一点都没变,三百年于他而言,不过是不甚在意的弹指一瞬间。
只是在这三百年里,景瑶和他却是三十六重天上备受瞩目和艳羡的神仙眷侣,他们朝夕共对,恩爱缠绵。
炼狱中最难熬的日子里,珞姻抱着膝盖猜测他们正在做什么,这样的想法不能有,不是因为太难猜,而是因为太好猜所以会太痛。
可是他们的伉俪情深,为什么要拿她来换?
云风带起的衣袂翩翩间,凌泽上神看了过来,目光却仅仅在倾城颜色的珞姻身上停驻了一瞬,而后极为自然地移至景瑶天女。
他旁若无人地揽过她的腰,牵过她的手道:“我已经等了三刻钟,也有三刻钟没见到你。”
三刻钟没见就急着想再见,等了三刻钟就已然不能再等。
这真是最甜蜜却又最朴实不过的情话。
景瑶天女含羞带怯地踮脚同凌泽上神咬起了耳朵,一如凡界新婚夫妻那样蜜里调油的喃喃低语,尽显着生怕人不知的鹣鲽深情。
珞姻侧眼看了一眼芍药,她立刻会意道:“凌泽上神可否稍后再同爱妻尽兴叙情,听闻荣泽云海望从广烟神殿拿到三万株神木,因此留了松澜和柏宁。”
芍药弯腰行礼道:“烦请上神和天女解释一二。”
凌泽上神搂着景瑶的腰,却看着松澜和柏宁答道:“一场误会。”
松澜和柏宁走过来接话道:“上仙恕罪,属下定详细禀明原委。”
话外音就是说这个原委不方便在这里讲,不过珞姻上仙大老远从广烟神殿跑来荣泽云海,又不是刻意来看他们夫妻秀恩爱,再把松澜和柏宁两课树领回家待着。
珞姻从怀中掏出木制的宝盒,打开以后递给景瑶天女,含羞带怯道:“珞姻初登三十六重天,素闻景瑶天女貌美温善,和凌泽上神伉俪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