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浑身一抖,这回不是小刀小划了,直接用砍的。
另一个声音却道:“二傻,这么大的树用来烧碳烤火,太浪费了。”
我很想表示赞同,可惜我那时还不会说人话,只能努力轻挥两下枝桠,以表达我的感激。
不想下一刻却听那人道:“这么大一棵树,啧啧,真是难得的好椽子!”
……椽子。
那人继续道:“二傻,来,搭把手,咱们把这树砍了,枝杈子你拿去烤火,树干归我。”
二傻哼道:“我才不干,凭啥这么大一根木料归你,我就得些柴火杈子?”
二傻英明!
那声音干笑两声道:“嘿,你个二傻,关键时候你倒不傻了!要不这么着,树皮子也归你。你看这么大棵树,剥下来的皮足够你媳妇编好几个大柳条箱子……再给你儿子编个背篓都够了。”
……树皮,我又抖了一抖,满树的丝绦都无风自摆。
真是飞来横祸,可怜我早上还在为些小刀小划自怜自伤,现在却要惨遭分尸剥皮。
二傻围着我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下手之处,忽然摇头道:“不行!这么大棵树,我们两个扛不动。”
另外那人想了一想道:“也是,干脆等明天,再叫上两个帮手,四个人好歹把它扛回去了。”
“就这么定了!”二傻在我身上重重一拍:“你可把路认好,别明天找不到了。”
那人道:“放心,再难认的路,我何老六只要走过一遍,就绝对忘不了。”
完了,明年的明天,就是我的周年祭。
入夜,微风轻起,吹的我心头无限悲凉。
看着这片山水,我直想仰天长啸:“我不想死!”心中前所未有地羡慕山中那些飞禽走兽,来去自由,不像我是棵树,根扎在土里,修炼大成之前寸步难行,只有眼睁睁地坐以待毙。
正满心悲苦愁愤,无意中忽然瞥见天边一缕云雾飘然而至,环绕在附近一座山峰间,登时四周山岚雾气弥漫,月光下,有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从云端跃下,在那座山峰上席地而坐,半天也不动。
这两位神仙又来下棋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反正从我记事起,就看见过好多次这两位神仙来此下棋。
这二人一个总是身着白衣,另一个则是玄色长袍,我便在心里称呼他们为小白和小黑。
他们总是驾云同来,或在山巅或在河边摆开一局棋,一下就是半天。
有时中途会停下来闲聊,那个小白常常走到树前来看看,记得有时他还指着我对小黑道:“你看,它又长大不少……”
而那小黑却总是不屑道:“还小着呢,挡荫都不够,还是到林子里去吧,最讨厌晒太阳了……”
只是不知为何,近年他们很少来了。不想今夜,在我毙命前夕,他们竟会旧地重游。
我心中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张口大呼:“救命啊,神仙救我,救救我啊……”
谁知这两个人却没丝毫反应,我喊得声嘶力竭,他们依旧聚精会神地下他们的棋,便如没听见一般。
我无比失望,虽然我那时说的不是人话,但是神仙应该能听懂吧?难道说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神仙?
完了,看来明天何老六那一刀我是逃不过去了。
生平第一次尝到绝望是个什么滋味,无可奈何之下,我终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直哭到月至中天,那两个人影终于动了一动,站起身来,跟着便轻飘飘地从山崖上落了下来,悠悠着地后,他们竟朝着河边走来。
一股凛冽的寒气无端袭来,本是刚刚立秋的时节,霎时宛若三九隆冬,周围一切活物都如冬眠般难觅生机,空气中一片肃杀萧索之意,令人无端感到恐惧。
这,这好象死亡的气息……
我心里打了个突,我是求你们救命的,怎么求来了一股杀气?
这两人缓步走到河边,背着月光我瞧不清他们长相,小白还是身着白衣,小黑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一般的高挑清瘦,一般的姿态,两人负手并肩而行,谈谈说说,看起来很是亲密。
一直走到我身前尺许之处,他们才同时站住。
少顷,小白突然冒出一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我脑袋嗡地一声,心道: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我要是来段男主以前曾是个断袖会不会挨打?
☆、前缘(下)
小黑接口道:“若能得一子报答相公厚恩,我定来此树下烧香还愿。”
……不会吧?我被震住了,断袖就算了,可这两人明明都是男的,怎么可能生孩子?
还是说神仙能常人之所不能?
要是临死前能看一场男人跟男人怎么生孩子,那也不枉了这辈子!
可等了一会,却不见他们有何亲热之举,却分别自左右转到了我身后。
“陈小三来此一游……”小黑说完哈哈大笑,跟着,小白也笑了起来,摇头道:“真是胡闹!”
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心下羞愤无比,我本着猎奇的心,却被人家看了笑话!
他二人方才读的都是日前旁人刻在我身上的那些话。
小白先前说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是前几日,那位带着佳人来我跟前山盟海誓的公子哥刻下的,我虽不识字却清楚记得,他下手处就是小白说“执子之手”时站的那个位置。
而小黑说的:若能得一子报答相公厚恩,我定来此树下烧香还愿”是一位肚子鼓鼓大婶刻的。
那大婶慈眉善目的,抚着肚子一脸慈爱,没想到,数她出手最狠,一把小刀刻得我疼到根里去了。
至于背后那句“陈小三来此一游”,想都不用想,就是那个砍柴时爱哼小调,人称陈三倌的小哥。
他那把镰刀很独特,不光能刻字,还剥去了我好大一块皮。托他的福,我背后的留言就比身前少了许多。
可恶!神仙不都慈悲为怀吗?怎么能看见人家伤成这样还笑得这么开怀?!
但是我现在有求于他们,不能出言不逊,于是耐着性子等他们笑完,才小心地开口求道:“神仙慈悲,求你们救救我……”
小黑哼了一声道:“你哭得吵死人了,害我连输两盘,不救!”不但语调冰冷,他身周流转的气息更另我无端害怕,原来刚才那阵杀气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一旁的小白却笑道:“她吵又不是吵你一个,可见你定力还差火候。”声音清朗中透着温和,空气中的冰冷之意大大缓解。
“什么?我定力差?”小黑陡然拔高了一个音调,似要发怒,忽又转而笑道:“还是你听得习惯了吧,呵呵……”
小白不接他话,温言对我道:“怎么了,哭了这大半夜?”
我连忙将明天要被人砍去分尸剥皮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心想说得越惨才越能激起神仙的慈悲之心。
谁知小黑却轻飘飘地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做椽子就做椽子吧,给人镇宅守家,不是好过在这里风吹日晒?”
感情不是要砍你啊,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我急道:“砍下来我就死啦!”
小黑不以为然:“什么死不死的,就是换个活法而已。再说了,就算死了又怎样,?轮回转世,投胎做别个,不是挺有趣么?”
我暗叹自己命苦,好容易见一回神仙,却是个没心没肺的。
又听他转脸向那小白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人人都贪生怕死,连棵树也不例外?真没意思!”
我心道你不怕死怎地不去死死看?只是眼下想求他们救命,这话不便出口。
还好小白没接他的茬:“好啦,你别逗她了。”说着伸手在我身上轻拍了两下,似乎是安慰,我心里顿生亲切之意,总算遇到一个厚道点的。
不料他拍了我两下之后,手指又继续下滑,一寸一寸地慢慢抚过我的身体,从肩膀到胸脯再到腰间,轻轻的,有点痒又有点麻。
我顿时身子一颤,也许在他看来手下摸的只是树皮,可在我,那却是肌肤。
想说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但一想在对方眼里,我不过是棵树,这种话说出来没得遭他耻笑。
罢了,算我倒霉,临死前还被人揩油一把。
便在此时,启明星沉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一阵睡意袭来,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阳光耀眼。
树下聚了四个人,围着我争论不休,其中就有二傻跟何老六,另两个人不认识,一旁地上还有两把明晃晃的斧头。
一个年纪稍长的道:“真的是神树,你没看错?”
何老六道:“千真万确!昨天这棵树身上刻满了字,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二傻也道:“是啊,还有好多地方原来没有树皮,一夜间都长好了。”
“一定是听说要砍它才显现神通,告诫我们!”
“对,不能砍,得罪了神灵可不得了……”
这四个人最后达成统一,围着我跪了半圈,口中喃喃祝祷:“神树啊神树,请恕小人无知冒犯……”
我也是一阵迷茫,连忙低头检视全身,果然那些刻得入木三分的字,一个都不见了,还有那些被剥去的树皮的地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出来了,谁知竟在一夕之间恢复得完好如初,看不出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