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出去走走也不行吗?”我还想着有一天修炼有成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呢。
“不行!”那人断然道:“还有,为了严守秘密,除我以外,你不得再开口跟任何人说话!”
我默然,心中大不乐意,三百多岁时我才学会说话,山中岁月本就无聊,我见了水里的游鱼,林见偶然歇息的飞鸟都会主动上去搭讪,还时常自言自语解闷,不让我出去走也就罢了,还不让我说话,可不是要活活把人闷死么?
那人皱眉:“怎么?你不愿意?”语调颇有不耐之意。
好吧,禁足也罢,哑巴也好,总胜过命丧当场,于是我低声道:“我答应了。”
“好!你来立个誓,今日之事如有半点泄露……”
我抢着道:“你便杀了我好了!”
那人冷笑:“等你泄露了再处置你,已然迟了!再说了,我又怎么可能去杀你这样一个小妖?”
“那你要我怎么发誓才满意?”
他沉吟片刻,冰冷的脸孔突然浮现一丝笑容:“不如赌个咒,你此生不得再与任何人说一句话,不得泄露今日之事,也不得提到我半句,否则立时魂飞魄散,元神尽毁,永世不入轮回。”
我打个寒噤,这个誓也未免太毒辣了,但一触到他那两道凌厉的目光,登时为那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所慑服,只得委委屈屈照说了一遍。心下安慰自己:这个咒虽然毒,但只要我不向任何人说,自也无妨。只要管好了自己的嘴巴,就不会应咒了。
那人终于满意:“事关天下苍生,你立下的誓可要谨记在心。”
说完他伸出左手,五指张开,轻轻按在我身上,彷似凌虚抓着什么东西,随后五指渐渐收拢,猛地手掌一握,我忽然感觉身子被一股大力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冉冉上升,心里一阵恐惧,低头看时,却不见树根离开地面。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前所未有,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身子不再有往日扎根在地下的塌实感觉,轻盈得几欲随风而去。
那人道:“我现在用灵力把你的元神从真身中抽了出来,你现在在我手掌中,别怕。”
突然听见安慰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我连忙识趣地道:“嗯嗯,我不怕……”声音却带着颤抖。
“小树妖口是心非!”他嗤笑,“放心,这世上再没哪个地方比我掌中更安全。所以待会无论看见什么都不用害怕,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说完,他带我飞了起来,飞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临渊而立,对我道:“再看一眼你自己吧。”
我长了八百多年,一直只有一个角度一个视野,现下被他带上这么高的山崖,极目远眺,一切景色都是前所未见,那么陌生,那么新奇。
但见远山苍翠,草木清幽,天高云淡,碧水环流。河堤畔一株垂柳,亭亭而立,三千丝条柔柔垂下,无限风情。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全貌。
眼前的这一切,真美!
忽然地面猛烈震动,山石崩裂,河水倒流,蔚蓝的天空转眼变为一片可怖的暗红色,地底涌起一道道炽热的激流,四面八方地奔流汇集在一起,所过之处,片片焦土。
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漫山遍野来不及逃走的飞禽走兽,尽数葬生在一片火海之中。炽流转眼冲上了河堤,将我那棵柳树吞没。
霎时,我仿佛置身熔炉中被烈火烧灼,忍不住痛极而呼……
这一喊,就把自己给喊醒了过来。
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张温柔俊秀的脸,辰汐正静静地凝视着我,目光中流露出关切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开始感情戏,当当当当当!~
☆、前缘
我定了定神,朝他比个手势:不好意思,做噩梦了。
心中坠坠不安:我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泄露机密?偷偷向他瞄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略略放心。揉揉迷离的睡眼,坐起身子,虽然依旧困倦不堪,却再也不敢睡去。
辰汐看了看外面对我道:“雨还没停,天亮还早。”
我摇摇头,比划说睡够了,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中哀叹: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做个梦都怕被人窥视。
他突然伸出手轻轻覆在我额头上,低声道:“太累了才会做噩梦,你是该好好睡一觉。”
我正想推拒,却感到有股暖意在额间游走,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虽然心中百般不愿,眼皮还是又耷了下来……
一向少梦的我,这一回竟然又做梦了。
但这回不同,这次不是噩梦,也不是发生过的事,甚至说不上来什么内容,仿佛就是梦见一幅画面:
荒山夜雨,一座小小木屋之中,一对男女依偎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而相视一笑,时而又一同默看外面的风雨……
心头流转过一阵温馨,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心好象一下子就安定塌实了,甜甜美美地一觉安睡到天明。
醒来时,微觉有些异样。
我素来是天当被,地当床,要么就是睡在树上,身下从未有现在这样的柔暖舒适之感。忙不迭睁眼一看,自己竟睡在柔软的床塌之上,身上盖了一袭薄被,有淡淡的馨香钻入鼻中。
我“噌”地一下坐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木屋中,依稀有些眼熟,可是又记不起在哪见过。
跳下床来直接从窗户翻出屋外,外面早已是风停雨住,云破天开,阳光一片晴好。
辰汐,结界,还有那条闯祸的小黑龙阿九都已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眼前这座凭空多出的小木屋,我真要以为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了。
一想起昨晚迷糊中竟倚着一个陌生男子睡去,我连忙低头检视周身,还好,衣服完好,一如昨晚入睡前的样子。
我轻吁一口气,暗笑自己多虑,且不说辰汐为人如何,单是他那张脸,想来也不缺桃花,怎会色迷心窍到来打我一头妖怪的主意?何况还是只相貌平平的妖怪?
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那人既给我人形,又何吝于把我变得漂亮些?当日我也曾这般问他,他却说这本该就是我修炼成人形后的样子,是我该有的面目。然后又骂我不识好歹,早知道我只求漂亮,随便照个美人一变了事,枉费他一番心机,揣测我未来的模样。
我对那人敬畏殊甚,自然不敢再讨价还价,更何况,这山里从此以后就只我一人,要漂亮给谁看?
从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来由的自怨自艾,惭愧起相貌来……
信步走到河边,临水一照,河面上立时显出一个女子倒影,豆蔻年华,眉眼弯弯,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我抿了抿唇,颊边微现两个浅浅梨涡,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娇憨。
还好吧,有这个样子不错了!要知足!不久前,我还是只面目狰狞的妖怪呢!
我向着倒影侧过脑袋,一头长发披散下来,被风吹得有点乱,脑中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辰汐的样子,便学着他将头发绾了起来,随手在枯树上折了段细小树枝,给自己插上。
可惜我手法太拙劣,试了好几次,这个髻子还是绾得不伦不类,跟辰汐比起来真是天差地远。
想想也是,仙人之姿,我这种山野小妖如何能够效仿得来?
忽然背后一人轻笑道:“怎么刚睡醒就在唉声叹气?这一觉还是没睡好么?”
我连忙转身,只见一袭白衣,悄立风中,辰汐正笑吟吟地望着我。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肤色莹白如玉,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看得有些眼直,连忙转过了目光,这才发现在他身后丈许处,还有一人,身着玄色长袍,身量与辰汐相似,一般的长身玉立,一张脸却如笼在轻烟薄雾里,瞧不清样子。
那黑衣男子缓缓走到辰汐身旁,一黑一白,比肩而立。我猛地心念一动:这情景似曾相识。
黑衣男子远远地指着我,对辰汐道:“就是这丫头?前些年不是听你说,那棵树在一场地震中葬生火海了么?怎么,她没死?”
他一开口,我登觉一股寒意逼来,这气息跟眼下的时节大大相违,凛冽中带着肃杀之意,我心头大震,原来竟是他们!
难怪辰汐那天会说“原来是你”,原来我与他真的早就相识,他就是我在心里念兹在兹了几百年的那位神仙——小白!
原谅我在心里叫了你那么多年“小白”,只因那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叫辰汐。
原谅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还是想叫你小白,因为“小白”这个称呼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那年我还不满三百岁。
那时的清源山才刚有凡人的踪迹。农夫樵子往来山中,时常能听见动人的山歌遥遥相应,原本寂静的山林凭添不少生机。
可是后来,随着出入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噩梦开始了。
总有那些打柴的小哥;携着佳人出游的翩翩公子;神神叨叨的姑娘、大婶,用形形色色的凶器在我身上刻画下深深浅浅的记号,本来完好的身子逐渐变得体无完肤。
那一日,我正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懊恼不已,不远处一番对话传入耳中:“哟,这棵树不错,砍回去做成碳,够烧一冬天的。”